“女郎!女郎慢些!莫淋着了!”
為什麼......
為什麼洛陽,一直都在下雨呢
瞳中倒映出的光景是一片粘膩的青灰,夏末不算厚實的衣裳被細雨打濕,坑坑窪窪地砸在少女單薄的頸間,兀地,溫惠停下腳步,不是因為侍女哀聲的懇求,而是因為
阖闾門處,杵着一隊她再熟悉不過的家夥
東宮,太子元恪的親衛
虎背熊腰,面容沉肅,别刀腰側,甲泛寒光
很顯然,他們在等她,守株待兔
......
“娘子”
為首之人用着一種告知而非征求的語氣開口:
“太子殿下邀您過府——”
“不必了”
語未落,“娘子”便回之以幹脆拒絕,恰溫惠身後數名武婢跟上了大部隊,一人動身擋開親衛淩厲的審視,二者默默将佩刀拔出了鞘,兩班人馬之間的氛圍,在一瞬間變得劍拔弩張了起來
“讓路”
少女擡眸,目中冷光似劍
笑話,相處這麼些時日她難道還不知元恪肚裡打什麼小九九,平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演得盡夠了,真當她沒脾氣的嗎!
“還請女郎莫要為難在下,太子之邀,無論侯爺亦或是幾位長公子都須給幾分薄面,女郎,又何必鬧得太難看呢”
......
你一個小娘子,充什麼氣派
“還是——呃!”
猛然,一把蹭亮的匕首從少女袖中抽出,冷光中刹那凸顯的狠戾很明顯——她就是想直接抵在他的脖間,以命為籌威逼,或者幹脆點,殺生開路
但刀鋒随着眸子一轉後,又默默移至了自己嫩蔥般的頸項旁
這已經是第幾次了?她早就不記得了
自己與元華有着根本性格上的不同,溫惠清楚地明白在宮城内動刀見血是多少能讓他人抓住把柄,“大逆不道”的行為。因此她更習慣将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盡管用着一種稱得上是悲觀的方式
她平靜,刀架脖前觸感冰涼,卻平靜到麻木
“*的,女郎這又是何必!”
何必
你既以太子壓我
我便,将你硬拽到比我位低的局面
放我走你不一定會受到責罰,但傷了我,那就準備和明天說拜拜吧
但是
哪個好人家的女郎會随身帶這種東西啊!
兩軍對壘,就當親衛軍歎口氣揮揮手準備放行之際,溫惠忽覺頸側一溫,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包住了她緊握着匕首柄的那隻,是一聲幽歎
“惠娘,别這樣”
“李大人!”
如蒙救命稻草,親衛緊皺的眉那是刹那間舒展開來,立正拘禮恭喝一聲,模樣倒比見到自家正頭主子還要畢恭畢敬
隻因在這個時代有個不成文的等式
跟着大族混=長久的管飯
找皇室外戚作靠山?=替死前當個飽死鬼
“師寔會心疼的”
“叮”
心間顫,亂蝶撲過眉梢,留餘漣漪輕蕩
“你心不心疼關我什麼事......”
嘴上倔強,可那握着匕首的手卻鬼使神差得一松,在霎那易主
“你們先退下”
“是!”
溜了溜了
......
還,真是聽話呢
“下次别做這種事了”
心疼不假,而青年微蹙的眉宇間更多的是哄孩童般的無奈,李僖微蹲下身,卻意外地發現那本懸在少女裙擺上細細的挂繩,不知何時失了蹤
遠山翠枝于天階煙雨中,亦在垂眸細細打量着他,覺其困惑,是一聲輕笑,兩字淡然:
“在這”
是向後捋去的大袖,與纖瘦手臂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綁在其上深褐色的護臂
較尋常武士的更為輕薄小巧,另一側多添了兩道用牛皮制成的一字扣,堪堪是能貼臂安放匕首的尺度
“殿下,贈你的?”
“呵,李大人也不必總将我當作不經世事的孩童,溫惠有仆從有侍女有武婢,自是能靠自個做些事的”
比如,打一副合身的護臂
再比如,一個人去鐘離
這話說的太意有所指了,李僖失笑,他笑起來的模樣一向極為好看,見溫惠微愣,青年欺身向前,一手撐着紙傘,一手,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貼在少女的額頭上
!?
好近......
這混不吝在幹什麼!
叱聲還未出口,卻聽那太子好輔臣藕荷色的唇瓣一張一合,低喃:
“嘶,好燙~”
!!?怎麼感覺,有點嬌!???
她許是瘋了,肯定是瘋了
“放——”
“惠娘”
被青年赤裸裸地盯着,望着他如春水般潋滟的桃花眼随着他越來越近的吐息,溫惠真就覺得臉上燒上了一股燥熱,天青色的紙傘傾斜,卻也不知,究竟是久郁而緻的新疾,還是,心跳帶來的煩憂
“師寔陪你,我們回家,好不好?”
搞什麼......
他的眼睛真的好好看,就像戲文中夜海鲛人魚尾上晶瑩剔透的鱗片,帶起的水珠劃落的那道弧度,溫惠清楚自己就快陷進去了,可鬼使神差的,她說不出話,更拒絕不了
呀咧呀咧~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美色真真誤人呐~
“娘子,乖”
在那麼一瞬間,她想跟他走
“師寔說過,我會處理好一切”
不管不顧所有,就跟他走,去作一場獨屬于春閨的夢,就像這世間所有幸福的女郎一樣,尋得一如意郎君,琴瑟和鳴,白首不相離
可
袖中之手慢慢攥緊,瞬間的過後,有一滴偏離軌道的雨,砸到了她的心房
“溫惠!盧王傅~”
“别哭哦~我可不擅長哄小女郎”
“算了沒事,你哭吧,我就在這裡,守着你,哪也不去”
這世間存在一種說法:至死不渝的友情比愛情更為可貴,愛情包含的事物太過複雜,容貌,欲望,金錢,權力與權利,可友情,為的
隻是你這個人,完完整整的一個人
在愛情中要掂量的所有,都能在友情中得到洩洪般的釋放
“我要去鐘離”
她鄭重開口:
“我要去見她”
也不知是不是冥冥中神佛的暗示,讓溫惠覺得自己倘若再不動身,就會留下終生的悔恨
也罷
李僖苦笑,此刻若是旁人一定會問出那兩個一針見血極是傷人的問題——“你怎麼去?你阿爺阿家長兄會同意嗎?你一個小女郎也不怕出事”以及,“你去了能幹什麼,你什麼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