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法相輔相成，公序良俗在社會治理中亦發揮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人們常常基于自己對世俗倫理的理解，用一句“你不應該”來評判他人“逾矩”的行為
然而好玩的是
無論是人性的光輝，亦或是曆史的演變，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不應該”中螺旋式前進——用偉人的一句話來概括就是
“不破不立，不塞不流，不止不行”
鬥争有着它獨特而殘忍的魅力
罷了罷了，殺也殺了笑也笑了哭也哭了，雙手被捆身軀被推入廳堂正中，接受着那些人極憤的目光，元華咧嘴一笑，她如今的心境就那五個字
【破罐子破摔】
丫的，爛命一條不服就幹！
二李一盧三位女郎被彭城王元勰借遊玩之名帶出去避嫌，馮嗣的智商被其兄姊完全輕視，故被趕去守靈，其他非皇親國戚者更沒看戲的資格，于是乎，此次審判，出席人員如下
被告：元華
原告：馮令燦，馮夙
法官：文帝，鹹陽王（申請回避無效）
辯護人：元恪，李僖，盧溫惠
請不要奇怪這種鐵闆釘釘的死罪為啥不直接“死刑，立即執行！”算了，法嘛～需得正義，公正，雖然結果不一定公正但程序一定得哈（對不起我錯了我認罪），就算是殺人如麻被譽為霧都傳說的開膛手jake本人被押上法庭
那，也得乖乖走個流程
畢竟，文明，是任何文明都追求的一個理想狀态
誠然，這對于被強推出來的辯護人來說是件精力名聲雙不讨好的悲催事兒，誠然那時候的“法”被皇權完全碾壓，誠然在他們到來之前判決書早拟了大半，但——
溫惠垂下眼眸，心裡酸澀
可如果他們不站出來，真的不會再有人幫元華了
那麼鮮明的一位女子，不該是這樣結局
“六娘，你真真不應該.....”
就像戲文中的官老爺總會一拍那驚堂木，對着堂下心如死灰早已擺爛的罪人來句——“你可知罪”的廢話，如今也不能免俗，天子坐于最上首冷聲發問，而對上文帝雙目的刹那，元華
忽不笑了
赤紅，顯是哀哭所至
在諸位各懷鬼胎為己争利之輩中，獨有天子，堪堪為太師，為兒時的摯友單純而泣
情如千千結，難解
文帝對長樂馮氏的感情複雜于這世間所有的愛恨情仇，一方面，他“恨”透了她，諸如漢惠帝劉盈，沒有一位天子能忍受太後的長期霸權就算她是他的生身母親
何況，文帝之母尚且不論，他的父皇年僅二十餘便蓦地暴斃，怎麼想都跟文明太後脫不了幹系，他豈能不恨，他豈會不恨
恨呐，就像那微澀的酒糟，品着品着，倒覺出别樣風味來
宛若同時，他比這世間的所有人，都敬重她
教育拉扯撫養擔責托底種種的好就像那噴香的肉馍，嚼碎了咽到喉道裡終終化為一句：
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
她是個很偉大的女人，文帝心服口服，而文明太後無嗣，她的一生陰算也好陽謀也罷
皆是為了大魏
因此，天子恸哭
哭那摯友暴斃，哭那祖母慈祥的身影連帶着自己少時溫暖的回憶，通通即将化為過眼雲煙
人都是戀舊的，南平公馮誕是他的發小，這麼多年他犯再大的錯隻要在文帝面前抹抹淚提一下太後扯一下過去，後者都能睜一隻眼閉隻眼，就算前者文武皆非上乘可文帝就愛将其帶在身邊，就愛擡舉他！
當一個人逝後，他的優點便會被無限放大
“陛下！看臣給您從林苑裡逮的兔，咱今晚就給它剮了下酒如何！”
廊外，少年并肩，共觀樹浪翻騰，草色搖曳
“思政，都說好幾次了，就我倆時别給我一口一個陛下的煩不煩，叫大郎！或者，宏爺！”
“呸，還宏爺！思政将這話跟姑母拗口去看你還爺不爺得起來！唉唉唉别扯這些了，喝酒！喝酒！”
世說紛纭情難兩句，有人言天子因思懷太後而擡舉馮氏，也有人道是文帝寵愛馮後的愛屋及烏，可隻有拓跋宏，元宏自己才清楚
他懷念啊，懷念過去，懷念那一場有人兜底的黃金之夢
然而心軟對于一位天子而言，卻是足足，緻命的
“皇兄.....”
眼底哀傷傷透人心，元華失聲喃喃，那是一種極為複雜的心境，茫然，不解，心虛，愧疚，難過以及，委屈
望着他憔悴臉上新添的傷痕，望着他因夙夜奔波連衣裳都來不及換洗，望着他眼中濃郁得不能再濃郁的失望，有個聲音徹底取代了元華思考的理智：
你不應該的
你對不起他
“南陽之地到鐘離少說也有百千裡，六娘，你可知前線戰事方畢我等連稍許歇息都無，便快馬加鞭風餐露宿趕來鐘離替你收拾這爛攤子！”
二兄鹹陽王一改往日溫和神色，恨聲斥道：
“你也不小了，難道還不明白軍機要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之理！？兩國交戰何等危急，可六娘你倒好，瞧瞧你幹出了什麼！？弑殺大魏守将！六娘呐，太後可都在天上看着呐，你這樣，她該有多少傷心”
聞得太後，馮令燦眼眶一紅，拼命挺直背脊堪堪不讓淚水零落
“我......”
縱來之前不知在肚裡打了多少草稿，如今的元華也隻能愣在原地，她情願他們痛罵她罵她是個十惡不赦的賤人這樣自己還能絲毫不顧及情緒地發一場瘋，而非現在
痛苦是真的，愛也是真的，他們對她的好，讓她就像喉嚨裡吞了根針般上下不行——戰場所有的刀光劍影，都抵不過上首長兄，此時眼角滑落下的那顆失望晶瑩
好疼，好累
“元華”
天子扶額，将視線從公主呆滞的臉上移開
“朕有時真希望，從未有過你這個妹妹”
轟
阿兄該是對自己有多失望，才......
元華鼻尖一酸
不，馮家的人還在這，她不能流淚不能，至少不能在這！
“六娘”
她的二兄也失望地轉過頭去
“你我兄妹情誼，至此，恩斷義絕”
......
聰明的親王以為自己又料到了，他精心布置的名曰“恩情”，“親情”的網，徹底困死了這隻猛虎，讓她心甘情願低下頭，不用任何流血就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結局
夠了
真是夠了
“得了”
元華低下頭，是故作輕松的三聲輕笑，在一頓的呼吸之後，頭顱驕傲地揚起，她的視線掠過在場的所有人，最後，停在了黑沉着臉的馮令燦身上
不
行至此步
她絕不會後悔
*的，還是想發瘋怎麼辦
.......
“費什麼話”
鹹陽王眯起眼，他看着元華臉上神色從最初的迷茫悲傷一寸寸地堅定了下來，甚至帶着隐隐的，不管不顧的些許瘋狂
“賜死我吧”
鮮卑人是最不怕見血的，天格裡的子孫從來無懼無畏
“你本就該死”
馮令燦冷冷出聲，馮夙拉了拉她，可後者卻連一個眼神都不願給予
“切，沒關系啊——”
元華臉上嘲諷之意更重
“諸子走于吾前，鐵刃已注瓊樓将傾，渭陽君～往後種種，您就自己好好受着罷”
您的結局，少說，也會比我慘十倍
元恪皺了皺眉，卻也是微向後仰的默許——拜托，馮令燦可是馮家諸人中“反太子”的激進派，又有那一巴掌之仇，蓋棺定論後
能給她留個全屍，都算太子大發慈悲
“你！”
“六娘！”
文帝怒喝
“跪下！”
“我不跪”
元華雖嘴上剛強，可至始至終，她的視線從不敢與長兄對上一寸
“我沒錯，長樂馮氏禍國殃民，除文明太後外，都，該，死”
她話都跳到這份上了，雷點全碰了該說的不該說也都說了！阿兄，應該對她忍無可忍了罷
累不累啊！别演那麼多戲，快賜死她吧
“.......”
恰如君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