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思弦見狀松了一口氣,心道自己拖延時間将鄒池留下,實在是再正确不過的選擇。
鄒池轉過身,看向她時又恢複了那一副含笑模樣。
“吓到姑娘了嗎?”
“不會。多謝公子,否則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關思弦舒了一口氣,走到燭光中向他道謝。
“我也沒做什麼。”
鄒池沒有多說,隻掏出一錠銀子交到她手中。
他挑好了用作小貓衣裳的料子,與關思弦約定了過些日子來取,很快便離開了鋪子。
好似不曾察覺時間逆轉的一樣。
而鋪子裡發生的一切,隻是再日常不過一個部分。
第二日,關思弦起了個大早,打算趕在鋪子開門之前去一趟紫金街。
她如今有了頭緒,決定先去找關頌談一談。
關頌經營總店的時間遠比她要久,對相關業務與聯絡也比她更熟悉,更不用說錦甯坊如今的話語權掌握在關頌手裡。
對她手中的分店而言,鄒池這樣行走江湖的趕路人雖然是分店的目标受衆,但比起紫金街畢竟人流量小很多,她隻能被動地等待機會找上門。
在餘杭城,錦甯坊的徽記已經被視作關家的象征,但在餘杭之外的地方,不論是“錦甯坊”或是“關家”,都依然名不見經傳。
如今城裡各家布行的徽記都隻繡在了店裡夥計的衣衫上,但若是能夠讓那些行走江湖的俠士穿上錦甯坊的衣裳,并叫人一眼就能看出,如此精巧細緻的料子做工出自她關家,那又何愁揚名大楚?
可這行路者又是何人呢?
關思弦心裡有了打算。
她關了店存了檔,高高興興沿着河岸,朝着内城紫金街的方向走去。
餘杭郡雙河環繞,汝玉河寬廣,如絲如綢将整座城池環抱懷中;漱玉河穿城而過,緩緩流水将餘杭内城外城分割明白。
一水之隔,内城花天錦地,外城安甯祥和,入了夜更是區别明顯。當漱玉河上倒映出内城的燈火,外城已陷入沉寂。
今日立春,眼看着冬天将要過去,晨時的陽光落在臉側有些暖人的意味,而掠過鬓邊的晨風仍帶着涼意。
關思弦繞了遠路,沿着汝玉河河岸緩緩而行。
早晨的陽光落在河岸,微風撫過水面漾起波瀾。
已經過了晨起時,坊市間人聲逐漸升起,蓋過河邊鳥雀啁啾。
關思弦慢慢悠悠在路上晃着,沉浸在這不曾留心的市井之景中,心情逐漸甯靜而輕快。
若是前些日子,她一門心思全被鋪子的事情占據,全然沒有閑心分給旁的事情,更不用說像現在這樣不緊不慢地散步,感受冬末初春的餘杭城。
轉過下一個街角,淡淡的煙火味飄過她的鼻尖,伴着一陣頗有節奏感的“當當”聲響。
關思弦不經意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了一眼,隻見不遠處的鐵匠鋪裡,一人正掄起錘子敲敲打打,一旁的牆上挂着各式各樣的刀劍。
她沒有放在心上,正要移開視線,目光卻突然凝滞在某處。
那是一把苗刀,看上去與昨日鄒池佩戴身側的并無二緻。
察覺到不遠處有人駐足,鐵匠放緩了動作。
他看看停在鋪子外的少女,又回頭看了看牆上挂着的苗刀,笑道:“姑娘對我這刀感興趣?”
關思弦下意識想要否認,又似乎想起了什麼,咧開笑重重點了點頭。
“阿叔,您手藝真好!我不太懂這些刀啊劍啊,但路過一眼便瞧出這刀漂亮。”
鐵匠面上流露出些自豪,呵呵一笑,卻仍是謙虛道:“就是個普通苗刀,都長得差不離。我在這幹了幾十年了,當飯吃的手藝也就說得過去。”
“原來這就是苗刀啊!”
關思弦恍然大悟,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鐵匠,一副崇拜的模樣。
“阿叔您有鑄造刀劍的手藝,讓人羨慕還來不及,又何必這樣謙虛呢?”
鐵匠正被她兩句話哄得樂不可支,忽而聽她盈盈笑道:“我一個朋友似乎也有這樣的苗刀,興許也是出自阿叔的手下呢。”
“你那朋友,莫非是殘陽派的弟子?”
關思弦一臉訝異。
“阿叔為何這樣問?”
鐵匠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這種樣式的苗刀,最早是為了殘陽派門下弟子打造的。後來殘陽派逐漸壯大,赤色苗刀也在整個大楚形成風潮,光餘杭及周邊就有不少人來到我這裡,指明了要打造一把同樣的赤色苗刀。”
他挺了挺胸膛,面上流露出掩飾不住的自豪:“我毫不誇張地說,如今餘杭城裡所有這模樣的赤色苗刀,均是出自我手。”
關思弦将他的話聽在心裡,順着他的話又贊歎的幾句,心思不住流轉。
按照鐵匠的說法,不論是鄒池還是寒夜殺手,身份都不能夠确定,目前也沒有證據能夠表明兩者相關聯。
更何況那天夜裡屋中暗不見光,若說是她看錯也并非沒有可能。
也許真的是她多心了。
關思弦又和鐵匠聊了兩句,正準備同對方道别,忽然聽見遠處河邊傳來一陣喧嚣。
她轉頭望去,見到附近的人都朝河邊圍攏過去,似乎發生了什麼事。
“看看!你自己看看!”
一個女子挽起袖子,揪着丈夫的耳朵從人群中擠出來,臉上帶着恨鐵不成鋼的怒氣。
“再給我喝得爛醉回家,就是這個下場!”
關思弦太陽穴一跳,莫名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她皺着眉向人群聚集處走出,站在人群之外卻根本看不見發生了什麼。
一個歎息的聲音穿過人聲嘈雜,隐隐約約飄進她的耳中。
“是老張頭……每天都這樣……出事了……”
關思弦踮着腳,怎奈何面前人頭攢動,始終無法得知發生了什麼。
遠處,三兩官兵匆匆跑來,百姓後退讓出一條路,人群中的少女也不得不随着周圍人向後退去。
河岸邊被讓出了一塊空地。一個中年男子面朝下,靜靜趴在地上,姿勢有些奇怪。
關思弦心頭猛地一跳。
她認出了那人穿的衣裳,盡管已經被河水打濕顔色暗了許多。
是昨晚砸店的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