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身影太遠,帶着帷帽看不清面容。
隻見他一手持刀揮過,眼前閃過一抹血光。溫熱粘稠的液體濺灑在她的臉側,關思弦望着逐漸走進的黑影發怔。
是公黎嗎?
他是來殺她的嗎?
分明已經躲過了那麼多次,難道還是逃不過他的追殺。如果死在他的刀下,是不是就可以從痛苦中解脫。
可她還不想死啊……
微弱的光亮被陰影擋住,有人輕輕觸碰她的身體。
關思弦感覺自己被什麼人抱在懷裡。相觸的地方很痛,但痛過之後,随他帶來的涼氣讓她周身灼熱得到些微消解。
她下意識想要貼近,但本能産生的害怕使她顫栗。
女孩滿身是血,蜷縮成一團,昏迷之中微微顫抖着。
“沒事了,沒事了……”
緊握的長刀脫手掉落在血泊中,深黑帷帽被随意丢在一旁。沒了黑紗的遮擋,他眼底的惶然與緊張暴露無遺。
“你不會死,你會沒事的……”鄒池低頭看向懷中的姑娘,口中不停念着。一時間有些分不清,止不住顫抖的究竟是臂彎裡的少女,還是他環抱着她的雙手。
“你不是擁有神力嗎?不是會回溯時間嗎?你不會死的……”
天知道他在得到關思弦失蹤的消息時有多害怕。
來不及細想内心的恐懼從何而來,他以公黎的身份發動了潛伏在皇城的所有屬下。
他顧不上長久以來的部署,顧不上打草驚蛇帶來的後果,隻為盡快找到關思弦的下落,拷打、逼問,甚至打破自己一貫的原則,抓來親眷威脅,以鮮血性命審問,才終于在一天之内找到了這裡。
所幸,關思弦還活着。
那日在回春齋,他故意将有關藥人院的經曆說給她聽,不單單是想要以此示弱,激起關思弦的憐愛與同情,也是為了讓隔牆的耳朵聽見。
他曾懷疑過回春齋與藥人院的關系。
四年前皇城爆發疫病,萬人染病甚至喪命,終被當時名不見經傳的回春齋一紙藥方平息。加之救治過程中分文不取,自那之後回春齋善名傳遍大楚。
當時的鄒池早已逃離藥人院,随那時的養父躲在邊陲小城。一年前他回到餘杭,才得知這一樁事。而回春齋的那一紙藥方,竟與他逃出深山時藥人院正在研究的方子相差無幾。
但事情已過去多年,回春齋又藏得極好,他遲遲找不到突破口,才尋了更迂回麻煩的路子。直到那天在山中中了毒,他便幹脆以身為餌,想誘得暗處的人發現他出逃者的身份主動找上門來。
思及後續不可預知的危險,鄒池主動提出與關思弦保持距離,卻沒想到還是将她卷了進來。
看着懷中半昏迷之下忍耐着痛楚的姑娘,看着她因難受皺成一團的臉,鄒池心中湧上一陣後悔。
早知她會被人盯上,他倒不如親自守在她的身邊。或者在進山那日,他就不該被那股嫉妒的情緒催着,沖動應下關思弦的同行之請,導緻讓她一步步置身險境。
鄒池意識到,少女在他的心裡,已經與從前不同。
也許是曾見過她與人争吵救下若雪,也許是因為看見了她藏在乖順之下的另一面,也許是在被他抓走時故作鎮定地談判,又或許是她對鄒池的信任與關切讓他感到陌生而無措。
他很久沒有這般在意過一個人,被她亂了心緒,失了分寸。
“别……”
臂彎裡的姑娘喃喃着什麼,雙眼緊閉也難以安穩。
鄒池微微傾身,想要湊近聽她在說什麼。可當他聽清女孩的話語,不由身子一僵。
“别殺我。”
她不住重複着。
鄒池嘴角泛起一抹苦笑,低下頭時陰影掩下眼底一閃而過的痛。
她害怕他,他早該知道。
曾經數次險些奪去她性命的人,明明是自己。
他左手将關思弦環在胸前,右手自懷中掏出瓷瓶。他試着單手拔開藥瓶,可右手使不上力氣,瓷瓶數次從掌心滑落,又被他一遍遍顫抖着拾起。
等終于打開了藥瓶,鄒池輕輕撥開她肩頭的衣裳,将白色粉末抖落灑在傷處。
掌心的包紮不知什麼時候松開,露出未痊愈又裂開的刀傷,滲出的鮮血滑落,與她肩頭的血迹混在一起。
鄒池撕下幹淨處的一片衣襟,将她肩頭的傷處包紮好。
但他很清楚,瓷瓶中的藥粉隻能暫時緩解毒性發作的痛苦,如果想要徹底壓制毒性……
鄒池牙齒咬着右手繃帶的一端扯開,對準掌心崩開的傷處毫不猶豫咬下去。
他咬破撕開血肉,湧出的鮮血順着嘴角滴落。
直至含着滿口鮮血,他低頭貼上女孩的唇瓣,将自己的血液渡進她的口中。
洶湧的血腥味占據了口腔,關思弦迷糊中無意識抗拒,卻被強硬撬開禁制,将滿口粘膩血液吞了下去。
鄒池一直關注着懷中的女孩,直到她的呼吸平穩了些,身體不再燙得吓人,才稍稍放下心來。
他正準備抱起關思弦帶她離開,忽然聽見遠處傳來動靜。
他的動作頓住,豎起耳朵仔細聽。
整個藥人院的守衛都被他殺光了,來人倘若不是藥人院的,便該是同樣在尋找關思弦下落的人。
他在趕來之前,擔心自己被路上的埋伏絆住腳步,派人将自己得到的線索透露給了葉槐秋。
而現在他們終于趕到了。
鄒池猶豫片刻,下定決心後輕歎一口氣。
他将懷中的少女靠在牆邊安頓好,然後抓起腳邊的苗刀,重新戴上帷帽。
離開前,他回頭看了一眼。
見關思弦歪着腦袋,緊皺的眉心松開些許,似是幾乎平複了狀态,他才放心離去。
黑暗中,關思弦睡得并不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