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伏在床邊,兩手握住她的手,說:“艾妮,你還冷嗎?我可以繼續當你的暖手寶,昨天你就是這樣一直握着我的手的。”
……艾妮?她感覺到一股熱流從手掌湧入全身,直沖大腦,兩頰瞬間發燙起來。于是她趕緊埋進被窩,隻露出一雙眼睛。
“我不冷,不需要暖手寶。”她說。
“真的嗎?那你的手怎麼這麼涼?”
“這是人類的正常體溫——你這樣不舒服,回你房間睡覺吧。”
“你心疼我?那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躺在你旁邊……”
“我介意……嗯,我不習慣和别人一起睡。”
“好吧,那我等你睡着後再走。”他堅持。
艾妮莫斯不再說話,放棄掙紮,再說下去,恐怕他真會躺倒床上了,隻無言望着昏漠漠的傍晚。
她從沒被人如此細心照料,也從沒這樣期待過,更别提照顧她的“人”還是法提亞!
在她看來,人是不會全心全意幫助别人的,大概率總要期待從别人那獲得什麼。但當她看向他那毫不遮掩的直視時,卻看不出任何企圖和惡意。
他是真心對她好的,至少在這幾天,但是為什麼呢?她能想到的理由隻剩一個。
難道果真如此?他故意來菲奧城找她,又把她帶到魔族領地,因為他想這樣……自作多情地假設,因為他喜歡她?
想到這裡,她仿佛被卷入了一個漩渦。怎麼可能?她是女巫、黑法師、殺戮機器,專殺魔族,甚至三番兩次對他下死手,僅僅隻因為殺死魔龍的執念!
他應該把她關進牢房,不給吃、不給喝、不見天日,甚至是虐待她……想到這她又害怕又覺得理所應當,但事實上,他非但沒有,還對她那麼好。
然而正是這份好意讓她内心備受煎熬,她幾乎開始讨厭他、更讨厭自己。因為如果他落在她手裡,她就會繼續《殺死魔龍的一百種方法》的實驗,并擴展到一千種、一萬種。
她忽然發覺,自己是個冷漠别扭的人,遠沒有他光明磊落。直到此時此刻,她仍甯願在角鬥場上面對可怕難纏的龍化後的他,也不願這樣跟他朝夕相伴。
艾妮莫斯胡思亂想得腦袋幾乎要燒起來了,而床頭早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法提亞已經歪着腦袋睡着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翌日她醒來時法提亞已經不在了。她洗漱一番在房間裡亂晃。嘗試打開房間門出去時,卻正好撞見了他。
“艾妮,你想出來走走嗎?”法提亞口吻如常。
于是,她隻能點了點頭。
法提亞領着她走過略顯昏暗的走廊,來到了餐廳,她看到餐桌上擺着米湯、炖肉、牛奶、圓角面包等。
為了準備早餐,他一定起得很早,艾妮莫斯想。
“坐下,吃早飯吧。”法提亞把她按在座位上,然後在旁邊坐了下來。
她看到他快速瞥了她一眼,金色的眼睛有些遲疑不安。
“怎麼了?”她問,她想一定是自己的冷漠折磨到他了。
“艾妮,不開心嗎?”
她搖搖頭,解釋道:“隻是因為做噩夢了……好吃,你做的?”
說着,她往嘴裡塞了一大口金黃色的面包。
“呃……你吃的面包是買的,别的是我做的。”
艾妮莫斯又嘗了米湯和炖肉,微笑道:“也好吃。”
兩人吃了二十幾分鐘,然後法提亞帶着她去院子裡曬太陽。
院子算不上好看,甚至可以稱得上雜亂了,野草、藤曼和樹木瘋長着,如在無人之境。
艾妮莫斯想魔龍應該不大喜歡打理植物,不過能漫步在樹影斑駁、枝繁葉茂間,她心情變得奇好,抱着手什麼也不想,隻是跟着他的步伐,幾乎忘記自己身處陌生的黑石城。
這時法提亞回頭,給了她一個警覺的眼神,然後加快了腳步。她馬上明白了,也快步跟上了他。
轉過一堵爬滿藤曼的牆時,他忽然把她拉過去按到牆上,擡起食指比在唇前,示意她别出聲。她側頭看去,猜測是有什麼人在跟蹤他們。她懷疑,那些魔族還沒打算放過她。
突然一個小魔族拐入小道,法提亞一把揪住他的後衣領,他叫喚着,四肢在半空中亂抓。
“倫克!?你個小家夥,跟蹤我們做什麼?”
“法提亞哥哥……我隻是想看看綠眼睛女巫。”
艾妮莫斯沒出聲,覺得他是因好奇來湊熱鬧的。更糟的,是跟她有仇,比如也許她曾經殺了他的親人。
法提亞把倫克放下來,看向她問道:“你認識倫克?”
她搖搖頭:“完全不認識。”
“我們見過的!前幾天,在黑森林!”
倫克緊緊抓着手中的木偶,睜大眼睛瞧着她,似乎在期待她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