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妮莫斯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法提亞的雙手緊緊捏住,她愕然擡頭,正對上他金色的雙眸。
距離如此之近,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淺色虹膜中睫毛的深色倒影。
“其實我很怕,艾妮莫斯,剛才我以為你已經逃跑了。我在城堡裡不死心地到處尋找,但也許你已經離開了黑石城、荒野甚至是黑森林,也許你已經回到了菲奧城……”
“但其實你走了,這是很正常的事,我知道你遲早要離開的,我不怕你離開……但是你會重新成為魔法師,重新站在我的對立面,我害怕這個……”
“我怕我再也見不到你、再也不能接觸你。你會召喚黑色的風暴把所有敵人都隔絕在外,你很謹慎,絕不會再栽到我手裡——我們徹底是兩個世界的人,這是我唯一害怕的。”
“我……”在他炙熱的目光下,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前所未有地慌亂起來。從沒人這樣看過她,她不覺低頭瞥向一邊,
“艾妮,看着我,我不會吃了你的……”法提亞抓住她肩膀的兩隻手稍微松了下來,“我不會因為害怕你逃跑,就找個很深很隐蔽的房間,把你藏進去一輩子的……”
……很深很隐蔽的房間?艾妮莫斯不動聲色地瞧着他,下意識想到既然他這樣開口了,那也許他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也這樣想過吧?
“你怎麼了?你為什麼這樣戒備地看着我?我雖然這樣想過,但我不會那樣做的,我不是那樣卑鄙的家夥……算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我希望你能堂堂正正、自由自在地活在黑石城裡,我希望你能試着了解我們,試着和我相處……所以,你會……”法提亞突然如鲠在喉。
“我會跟你一起去拜訪樹精女士的。”艾妮莫斯當機立斷回答道,“畢竟,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那……那就說定了。”法提亞收回手,沒再糾纏。
雖然最後的話還是沒能說出口,但他相信她一定明白他的意思。既然她沒回絕,那他就還有希望。
“走,我們回去吧。”他道。
攜帶着花香的晚風吹來,他眼中的真誠和炙熱已經随風散去,隻有嘴角還帶着和煦又克制的微笑。
艾妮莫斯跟在他身後,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她不斷在回憶裡搜尋、對比着,發覺他的雙眸和笑容已經在她心裡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回到城堡後,她把桔梗花插在桌上的白色花瓶中,注了些清水又施了些木系魔法。
……鮮花和法提亞?她坐在桌前,雙手不覺抓住了自己的及肩短發。
最後她決定不想那麼多了,先按照法提亞的提議,試着跟他和黑石城裡别的魔族接觸吧,反正她一時半會兒也逃不了。
又一個平常夜晚過去後,艾妮莫斯便跟着法提亞一同去拜訪樹精女士。
她居住的地方跟艾妮莫斯想象得一樣,綠意盎然的森林中,溫暖眩目的陽光傾灑而下,照亮了和諧地隐匿于林中的木屋。
樹精女士正在照顧一批橡樹樹苗,而倫克正在倒騰他的木偶玩具們。法提亞上前打招呼,艾妮莫斯則矜持地跟在他身旁,像個遊魂一般。
“艾妮莫斯也跟我一起來了。”法提亞說着把她拉到身前。
忽被迫站在法提亞身邊、站在樹精面前的艾妮莫斯隻好收起掩藏自己的想法,向樹精伸出右手,微笑問候道:“您好,樹精女士,希望我不會叨擾到您。”
艾妮莫斯内心隐有忐忑,這位樹精女士,自己的救命恩人,看起來和藹仁慈,觀察别人時,就像在觀察一個孩子。但是她畢竟在魔族中生活了很久,她會接受自己——一個與魔族為敵的人類魔法師嗎?
“賽以琉小姐,我很高興你能來,像你一樣有天賦又好學的年輕人可不多了。”樹精女士回握住她的手。
艾妮莫斯懸着的心松了下來,眼神頗為認真,說:“您能指導我,是我莫大的榮幸,而且按理說,我應該先以導師之禮拜訪您的。”
“我活了許久,早不在意這些繁文缛節了,還是一切從簡的好。”樹精微笑道。
其實,給艾妮莫斯當木系魔法的導師,一方面是在她眼中,她認為艾妮莫斯并不是那麼偏執、冷血的敵人,而是個在懵懂無知之年踏上戰車、自此承擔不該背負的殺戮職責的孩子。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魔王伊契洛的委托,前幾日,她向魔王說明黑森林大火并非艾妮莫斯一手造就時,他說:
“艾妮莫斯·賽以琉終會成為我們的一員,而且越快越好,她對您懷有感激之心,因此,還請您多多關注她,把她拉攏在黑石城。”
雖然樹精并不明白,魔王為何如此笃定艾妮莫斯會成為他們的一員,但她了解魔王,沒有十足的把握他不會如此斷言。
因此出于對魔族的職責,她也會試着接近艾妮莫斯,畢竟她在黑森林邊上,與黑石城的衆魔一同生活了成百上千年,并深受衆魔尊敬,于情于理都會盡一份心力。
“法提亞,你沒事的話就跟倫克在一邊玩吧,你笨手笨腳地别折斷了我的樹苗。”
“哦……”法提亞悻悻回答,同時在心中埋怨樹精奶奶不給他留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