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波普的車隊總是準時來臨,從不缺席。黑石城的居民也總是在道路兩旁等待着他,風雨無阻。
車隊一到達,便卸貨般吐出一個又一個傷員和死者。他們就踮足觀望,看看裡面有沒有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然後便是大家已經習以為常的喧嘩、哭喊,波普無暇觸景生情,命令守衛們開出一條道路,供志願者和護士們帶走傷員。
不出一刻鐘,他便揚起馬鞭,指揮着這群四足魔獸朝遠方駛去。不過這一次,駕駛座并不獨屬于他一人。
艾妮莫斯不知何時坐在他旁邊,法杖抵着他的脖子,如女鬼般幽幽開口:“帶我離開黑石城,否則我就殺了……”
看見黑色兜帽下如兩團綠色鬼火的雙眸,波普本來應該害怕。
但是他并沒有,且滴水不沾地勞累一天,他所有的情緒和感官都已被徹底耗光,此刻他的心就像冰冷堅硬的岩石。
波普隻是看了她一眼便扭頭繼續看路,馬鞭劃破空氣的聲響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艾妮莫斯的法杖頂端微光湧現,她警告道:“别以為我不會動手!”
他不得不深深歎氣,沙啞着喉嚨道:“我堵你不會動手的……賽以琉小姐。”
……無妨,她可以不殺他,控制住他,把他的通行證搶來,對她來說就足夠了。
她正欲動手,波普急忙改口道:“你先别急……既然你想離開,我願意送你出去。”
艾妮莫斯徹底被他搞糊塗了,問道:“為什麼?”
“就當作你救治那麼多族人的報答吧。”波普說。
沉默半晌,她收回了法杖。沒有想到,曾經做的微不足道小事,可以在這麼關鍵的時刻幫到自己。
四足魔獸奔跑的速度很快,當城牆從頭頂掠過時,艾妮莫斯還是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再次獲得了自由。
她回頭看去,那扇沉重的鐵門同樣再次關閉,可是她的心情已截然不同。花費将近一個月熟悉起來的城市和居民越來越遠,她心中竟有很多不舍。
道路兩旁的荒野,她下次再來時,又會以什麼樣的身份呢?既然和這裡的人一起生活過,又怎麼能把他們當作敵人?
“要小心,賽以琉小姐,到了前線可不是看風景的時候。”波普提醒。
艾妮莫斯聞言望向夜幕下硝煙滾滾的遠方,她不敢相信,原來戰場離黑石城那麼得近。
戰場上,夜晚并不意味着休憩,而正是白日蟄伏的危險的蘇醒之時。
到達戰場後,無論是黑石城還是支援的軍隊,都立馬投入了戰争中。激烈的魔法對抗中,短短一日大家便鼓衰力竭。
但魔王同他的謀士們判斷,人類的情況不比他們好多少,要求衆魔拿出決戰的意志不斷進攻。
半夜正是人類意志較為薄弱的時刻,法提亞和羅伊斯躲在暗處的樹林中等待信号。
羅伊斯挨着法提亞的肩膀,想起童年時,大家一起窩在螢火紛飛的黑森林中,徹夜漫談的景象。
如今,黑森林已被野蠻的戰火燒得一塌糊塗。
“喂,你怎麼不說話?在想什麼?”羅伊斯扭頭看向法提亞,以往他總是喋喋不休,今晚倒是異常地沉默。
自黑石城出來後,他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那副仿佛全世界壓在肩上的愁苦尊容,就算魔王伊契洛見了也要甘拜下風。
“當你滿懷熱情愛一個人時,對你來說她就是世界的全部。”他想到曾經有位老人說的話。
羅伊斯知道,法提亞再也不是曾經那個自由自在、一往直前、魯莽行事的魔龍了,因為心中有了牽挂。
他慶幸自己不會如此煎熬,也為自己還沒有這樣一個人牽挂感到遺憾。
“我們一定要熬過今晚,活着回去。”法提亞自顧自說。就在早上,艾妮莫斯才說她一定會等他回去,他怎麼可能會倒在這裡。
羅伊斯輕笑一聲:“嗯……”
可是活着回去談何容易?人類不會毫無準備,肯定早已知道他們會在今夜進攻,挖了個火坑歡迎他們呢!
但是他們必須跳下火坑,因為身後就是家園。
林間傳來利落的咻咻聲響,莉絲塔的聲音傳來:“開始了,我們出發去攻擊敵方左翼吧!”
半空傳來成百上千隻翼魔鋪天蓋地的聲響,四足魔獸如潮水般奔湧向前,魔王率領的主力正向人類的大本營沖鋒。
法提亞深呼吸一番,旋身飛到半空,黑色披風獵獵起舞。末了昏黑的夜空出現一道赤金的光芒,火焰和熱風綻開,披風消失,取而代之的巨龍的漆黑雙翼。
黑暗中,他燦金色雙眸中,瞳孔豎成極細的一條,搜尋着敵人隐匿的蹤迹。
與此同時,一個個□□帶着尖嘯劃破夜空,如同自地面而起的流星,照亮了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