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很有職業素養,沒立刻拒絕他。
青年靠在電話亭的玻璃窗上,冰冷的觸感,透過襯衣,傳到脊背。
陶率。
在小孩子還不懂得什麼是愛的年紀,他就一直跟着他跑。
林在雲要去H市上小學,陶率就說什麼都要轉過去。
同一個圈子的,都笑陶率一個小少爺,非追着林家的公子轉。他林在雲是衆星捧月的小王子,陶率就是他豢養的惡犬,什麼都敢替他幹。
若在古時候,陶率非得效仿周幽王,烽火戲諸侯。
——“今天學生會又是陶會長查寝,在雲在雲,你就幫幫忙,讓他高擡貴手吧。”
——“我怎麼幫?”
——“你就和他說一聲,他難道還不聽?”
——“阿率有自己的主意。”
——“得了吧,哪回他拒絕你了。林公子,幫幫忙嘛!”
痛楚漸漸漫上心頭,指尖隔着話筒,掐進掌心,反而令他愈發清醒。
【嗚嗚嗚宿主!實在不行我們就放棄這個任務吧!】
林在雲精神一振:“咦,回來啦?借我2000?”
系統:……
糟糕,被演到了!
【抱歉,系統已下線……】
這時,電話那頭,傳來禮貌疏離的前台聲音。
“不好意思,林公子,陶總現在不在國内,目前無法為您轉接。我已經為您預約。”
“如果您是為了林氏集團并購案,目前我公司已給出收購方案,如您同意,隻需在并購書上簽字即可。”
接連的絕望中,青年幾乎木然下來,玻璃窗倒映這他慘白的臉,一雙眼裡水汽已經褪去,幹澀得難受。
“他不在國内?還是不願意接我的電話?”
真是笑話。
陶總昨天還在H城的地産經濟峰會走斝飛觥,意氣風發。
此時,恐怕還在H城的酒店裡,不知與誰洽談盡歡。
林氏已大廈将傾,他沒了價值,人人都能踩一腳。
年少英才的陶總恐怕早就懶得應付他這個天真過頭的蠢貨。
前台語氣沒有任何變化,彬彬有禮:“抱歉,林公子,陶總真的不在國内。如果您沒有别的事,這邊……”
青年主動挂了電話。
他的自尊已忍耐到極限,再不能聽下去。
走出電話亭,外面雨下得愈來愈大。
街上積起一個個亮晶晶的水窪,天暗下來,霓虹在水坑上一閃一亮,紅紅綠綠的影。
雨水順着青年漂亮蒼白的臉頰滑下去,周圍人打着傘,和他擦肩,他逆着人流,走到醫院門口。
不遠處的街道上,一塊大屏結束了廣告,黑了下去。
他眯起眼睛,目光漫無目地落在那上面。
大屏幕重新亮起來,一張俊美無俦的臉出現在上面,那人衣冠楚楚,面帶無懈可擊的微笑,聆聽對面的訪談問詢。
“本次金融峰會,弘光與融和、五尼等多家企業進行了熱烈讨論,對未來五年行業前景……”
那人背後,時鐘剛好指到5:51。
主持人頻頻打趣,訪談氣氛輕松和諧。
“陶總少年英才,可真是後生可畏啊。”
大雨中,青年一錯不錯望着那大屏幕,晶亮的瞳仁裡,有什麼東西,一點點暗下去。
雨幕擋住周圍熙熙攘攘人潮聲音,整個世界的聲音似乎都和他隔了一層膜,什麼都聽不清。
他一步步走回電話亭。
裡面已經有人在打電話。
大雨裡,他整個人被淋得濕透,烏黑的頭發貼着臉,臉色白得吓人,眼中沒有任何表情。
打電話的人走出來,見他這副樣子,吓了一跳,下意識往外退了幾步,給他讓開位置。
他走了進去。
拿起紅色的電話筒。
很多年前,在他和陶率都還在高中的時候。
這裡曾經有一個少年,也同他打過這樣一通電話。
那是一個夏日豔陽天,林公子逃了課,躲在頂樓上,接通了那個人的電話。
——“喂?誰啊?霍遙山……不記得,我們認識?”
那一天的林公子,還在富貴窩裡躲懶,一天天的迷金醉紙,心頭壓不住一件閑事,不問前程,隻日日地北窗高卧,慘綠少年。
一個家道中落的窮小子,是不能被他放在心上。
“您好,恒雲前台,speaking…”
“我是林在雲。”
“請幫我轉接霍遙山。”
那一日,林公子百無聊賴,笑嘻嘻嘲笑對方的癡心妄想。
此後十年,那人考入最高學府,很快公費留學深造。中途在國外辍學,拉了兩個同學,貸了一筆款,創立了後來赫赫有名的恒雲集團。
自此扶搖直上,在商業界搶下一塊版圖。回國後,他仍不停歇,處處與陶家的弘光集團作對,竟真讓他争搶下來A市地産的一塊蛋糕。
商業新貴,烈火烹油。
至今已是時過境遷,雨中,電話亭,渾身淋透雨的貴公子握着話筒,在煎熬又漫長的“請您稍後”中,又回想起那個夏日。
他說的是,
——“霍遙山?不記得,我們認識?哦,那個……我大冒險輸了而已,都怪陶率,不讓着我,害我出醜。你就是那個被我拉來的路人啊?”
——“耍你?喂,被我當衆表白,你應該榮幸吧。切,裝什麼清高。”
電話那頭,清晰傳來。
“我是霍遙山,有事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