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總笑什麼?”
林在雲領教過這人繞圈子的厲害,幹脆直截了當問道。
霍遙山含笑說:“這可不是我的意思,是李秘書他自作主張。可我也想不到,林公子竟沒意見。”
說的是上車的事,李秘書徑直拉開後車座的門,沒讓林在雲坐副駕駛,有意讓他們兩個坐一處。
林在雲道:“我應有什麼意見?”
霍遙山将經濟時報一合,倒真認認真真想了半刻,才道:“按我印象,即使不當面拉下臉,也要自己坐去副駕駛,給霍某一個下馬威。”
林在雲:【聽起來好爽,我前面十幾年就是這麼過的嗎】
系統忿忿:【這都是應該的!】
林在雲平靜說:“既然有求于人,坐在哪裡都沒有區别。”
霍遙山笑起來,終于收起報紙。
“我很喜歡你的聰明,”他以那樣高高在上的笑望着林在雲,“但很多人不愛聽真話。”
林在雲神色坦然,直接拆穿他的文字遊戲:“比方說,你更希望聽到,因為我私心裡也想和你坐在一起,才默許了不反對?”
林在雲:【得加錢,我現在人設是為了家業屈服的高傲闊少,甜言蜜語是另外的加錢O_o】
霍遙山卻搖搖頭:“不,我喜歡你的坦誠。我們隻是單純的交易關系,我幫你解決林氏的問題,你向我出售林氏的股份和你本人的一部分價值。”
林在雲沒有立刻接話。
他在霍遙山這裡,總步步被動,以至于不得不謹慎。霍遙山不是偶像劇裡仁慈的救星,亦從不掩飾其作為商人貪婪傲慢的本性。
霍遙山又露出略帶戲谑的笑:“所以你領口别的這隻胸針,實在多此一舉。”
那明晃晃的戲谑裡,沒有一絲舊情殘存的意味,僅是看到可笑的事,不吝嘲弄的神氣。
林在雲一下子攥住領口的胸針,險些想直接扯下來丢出窗外。但最終,還是慢慢摘下放進了口袋裡。
那是八年前,霍遙山送他的禮物。
昨夜,他一邊僥幸着對方或許記不清,又一邊帶着複雜心緒,将這個胸針盒翻了出來。
想不到,竟成了今日霍遙山發難的藉口。
“霍總很記仇,”他半帶點報複,半是自暴自棄,“既然如此,怎麼不直接拒絕我的要求?”
他本來就生得好看,今日又精心打扮,日光下,瓷白的面孔似白玉無瑕,日照生溫。
此刻被逼到死路裡,發起難來,全無道理可講,發火反而像勢弱,有點兒紙醉金迷江南的柔軟。
不論是誰鐵石心腸,隻消望他一眼,總還不能十分難為他。熟悉他的人,大都深知這點,絕不與他正面交鋒。
霍遙山靠在後座上,閉上眼:“我為什麼要拒絕?”
林在雲側頭冷冷看他,要聽他說出個什麼解釋來。
他分明閉着眼睛,卻仿佛感覺到了林在雲的目光,唇角翹起來,眉頭輕揚,心情大好的模樣。
“我本來還擔心呢,”他語調溫柔起來:“怕你這八年長進了不少。想不到,林公子還是這麼天真。”
林在雲之前光是知道陶率無恥,卻想不到,還有人比陶率無恥百倍。
聽到他呼吸不平靜,像在暗暗悶氣,霍遙山睜開眼,又一笑。
“難道,你以為我是餘情未了,才再三試探,等着你回心轉意,為錢向我投懷送抱?”
林在雲啞口無言,他未必沒有過這樣的暗想,隻是霍遙山說得太龌龊。
他不肯被這般戲弄,吸了口氣,道:“你現在想反悔?”
霍遙山微微一笑,跟着睜開了眼,靜悄悄地望着他,看得他不禁率先移開眼。
霍遙山目光忽又柔情下來,口中說的話卻惡毒無比。
“我為何要反悔?我為什麼要拒絕你?你愚弄了我,八年來,沒有一天悔改。”
“我回國,你不畏懼,不怕我報複,還敢在落難後找上我,要我幫忙。我若再不抓住這個時機,難道真成了正人君子?”
林在雲聽得明白,心裡泛冷:“你要報複?”
霍遙山仍是那樣笑的神氣,溫和的面目下,透出慢條斯理的險惡:“你欠我的不止這一點,我要慢慢清算。”
車子飛快駛過華茂大街,隔着鱗次栉比的高樓,隐隐能看到弘光大廈的面貌。
霍遙山囑咐下,李秘書先開車到了林氏集團樓下。
林在雲下車時,猶豫了片刻。霍遙山已先一步下去,替他開了車門,紳士地扶住車頂,防止他碰頭。
“林公子,現在後悔,也還來得及。”霍遙山淡笑地看他。
隔着車頂一點遮擋,林在雲與他目光相接,下一刻,便下了車。
他沒有反悔的餘地。
林在雲之前就想清楚了,除了霍遙山,國内沒有第二個人能扶林氏大廈之将傾。
既然他沒有别的選擇,現在霍遙山隻不過變得更壞一點,還不影響林氏集團的利益,他沒有拒絕霍的理由。
霍遙山本來不想進去,正在吩咐着李秘書如何處理。
他一轉眸,便看到林在雲在電梯那裡等他。
霍遙山眼睫微微動了下,便忘了下一句要說什麼。
李秘書提醒:“霍總,我跟林少進去?”
霍遙山不答,反手關上車門,走向了林氏集團大樓。
林在雲見他過來,垂下眼,按下頂樓的電梯。
他其實看到了霍遙山在同李秘書說什麼,也知道,一個收購案,霍遙山不親自來,大抵也能談成。
但是沒有緣由的,林在雲希望在董事會上,有個人能給他一點底氣,去面對爸爸的那些老朋友、老股東們。
他不是一個合格的繼承人,叛逆了十多年,到頭來,什麼都學得三心二意,經營管理更是學得不精。
他沒有馭下的心思,更無商業上的雄心。但父親并不管他是否做好準備,就将這一筆爛賬的集團丢給了他。
林在雲比誰都清楚,這棟大樓早就被貪腐和投機掏空,可他還非要一個善終。
霍遙山走到了他的旁邊,彎下腰,看電梯數字跳動。
林在雲聽到他輕聲說:“我本不打算過來的。”
林在雲故作鎮靜:“你可以叫李秘書代為出席。”
霍遙山道:“是,我正是這麼打算。不然,叫裡裡外外的人見着我霍遙山進了林氏的大樓,怕是都覺得我昏了腦子,蹚這趟渾水。”
林在雲别開臉,不願意聽。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林在雲率先走進去,垂眼摁住開門鍵。
和記憶裡沒有變,林公子還是那副樣子,不高興便挂在臉上,當面不會給對方什麼好臉色。
霍遙山有點好笑,又有點無奈,跟着進了電梯。
看數字往上升,霍遙山才說:“可看你一個人站在這裡,倒怪可憐。叫我心裡過意不去,總覺得,仿佛我犯了多麼大的罪。”
他嘀咕似的低聲自語,又不贊成地笑了,搖搖頭:“商業上的事,又不是比人頭。多一個人少一個人來,還能氣勢上壓倒對方不成。”
林在雲聽着聽着,聽出來,他是在同自己解釋。
解釋什麼?
解釋他為什麼一開始不陪他來。
這樣一件小事,林在雲自己都沒向他要什麼理由,他倒在心裡頭轉了一大圈。
看林在雲笑的模樣,霍遙山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麼,也笑了,說:“你肯定是故意叫我有負罪感,在這将我一軍。”
林在雲都沒怎麼接觸過形形色色的人,遑論霍遙山這樣的老狐狸。
一時間被這樣污蔑,他一怔,旋即皺眉:“詭辯。”
霍遙山看電梯門開了,同他往外走,壓低聲音,笑笑同他耳語似的,道:“還是林公子能言善辯,叫我六個億稀裡糊塗買林氏的虧空。”
林在雲在這件事上,終究是底氣不足,便閉口不言,快步往會議室走。
來時,林在雲還滿心的緊張,頭一次面對這樣的場合,難免怕出錯。
這會兒,他滿腹火氣,繃着臉,倒還把董事會的老家夥們唬了下。
他一來就這樣氣盛,說話又急又冷,仿佛董事會誰都欠了他,好不客氣。
老奸巨猾的老家夥們才想打打岔,都被他一力降十會,一針見血地戳穿,連同這些年的貪腐虧空,一并說出來。
老狐狸們下不來台,想擺擺架子,又見霍遙山坐在邊上,隻能作罷。
霍遙山全程隻是笑,偶爾插一兩句,都要被林在雲搶回話頭,隻好老實坐在邊上,自顧自玩打火機。
青年本來不大同父親這些老朋友争辯,要不是被霍遙山激将,今日肯定也和和氣氣說項下來。
等悶氣洩完,林在雲站在股東位置上,腦子裡空了一下,看着長桌上一個個地中海腦袋,又慢慢心虛起來。
他先前那副模樣,連霍遙山都插不進嘴,誰敢惹他。
這會兒驟然一沉默,倒有人覺察出他的氣短。
不等其他人借機說什麼,霍遙山先擡眸,“咔哒”一聲收起打火機,指節扣扣桌子。
“談完了?那就簽吧。”
其他人也就無話可說。
即使不是林在雲本心如此,但在董事會看來,他和霍遙山是故意打配合,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除了憤懑外,他們也對這個享樂的公子哥有了點不一樣的看法。
出了林氏大樓的門,霍遙山誇張地大笑,笑得林在雲又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