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醒來時已近深夜,祖母蒼老了許多,皺紋爬遍了她的皮膚,曾經一頭青絲變成了滿頭銀發。
小時候祖父很疼他,祖母待他不錯,在祖父院子裡的六年時光是他為數不多平靜安穩的生活。
八歲那年他墜馬摔斷了腿,疼他的祖父得了急病過世,身邊隻有祖母一人庇佑,他那時心情抑郁,父親大娘子對他不聞不問,祖母是他唯一的倚靠。
那年,他腿傷不能行走,被趕到莊子上,身邊隻有杜衡陪在一旁,所有人都抛棄了自己,連祖母都不管他了。他一度對祖母産生了怨恨,祖母去看望他時他十分地抗拒,後面祖母去次數慢慢變少了,直到後面他每天在莊子外面等也看不到祖母的馬車。
慶幸的是他遇到了恩師。
否則,他和杜衡兩個小孩子不知如何度過漫長的一年又一年。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已長大成人,他以為他對祖母的感随着時間很淡很淡,十年未見,祖母躺在病床上,滿頭的白發,蒼老的面容,和記憶中慈愛的老婦人重合,眼睛酸脹,話語中不所控制地帶了一絲哭腔。
“祖母。”
“是景恒嗎?快過來讓祖母瞧瞧。”吃過藥,老夫人的精神好了許多,看見心中挂念的景恒眼睛都清明幾分。
她拉着景恒的衣袖,将景恒從頭到腳細細看了一遍。一連說了幾聲“好”,眼中帶着欣慰。
“不愧是我謝家的孩子,長得很好,像你阿爹,也像你祖父。”她一臉慈愛地看着他,“大晚上過來一定沒休息好吧,我想着要醒着等你過來,但我人老了,身體不争氣,撐不住睡了過去,也不知睡了幾個時辰。”
說着說着,她眼中含淚,“孩子,這麼多年一個人在莊子上一定幸苦了吧。都是祖母不好,沒有照顧好你,讓你吃了那麼多苦。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以後都會好起來的。”她輕輕拍他的手
她使喚貼身丫鬟取了一個小匣子,“這裡面有些田莊地契,你收着,留着以後使。”
“不用了,祖母。”他想推辭。
“裡面這些都是我的嫁妝,你的兄弟姊妹我都留有,這一份是你的,大娘子不知道。你好好收下,就當是全了祖母的心。”
“是啊,少爺你就收下吧。”一旁的嬷嬷幫腔。
“裡面還有南星那個丫鬟的身契,我剛剛跟大娘子要的。南星那丫頭我見過,她心眼是好的。祖母看不到你娶親生子,以後的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我和你阿爺不求你飛黃騰達,封官拜爵,平安喜樂的過一生我和你阿爺在底下就安心了。”
老夫人像是交代後事一般,同他說了好久的話。離開時,他心裡堵堵,細看之下眼角帶着淡淡的紅。
時至夏末,熱氣消了許多,晚間不再悶熱,時不時有一陣涼風吹過。下午有下人過來收拾打掃,院中的已經沒有塵土的味道,分撥了兩個粗使丫鬟和一個三等丫鬟春花過來服侍,小院子人一下子多了起來。
南星沏了一壺茶端到小院子裡給他,自打公子從老夫人那裡回來後,晚上時常坐在小院子裡,靜靜地望着天空,肩膀将淡藍色袍衫撐着平直,袖子之外的手骨骼分明,清白的皮膚下面淡淡藍色血管,莫名的孤單。
她将茶放在桌面上,見四下無人,在他旁邊的椅子坐下。他平日話就不多,這幾天話就更少了,而且有些心不在焉,他不是一個将喜怒擺在臉上的人,但是她能感受到他的情緒不佳。
以前姥姥去世的時候她也是這樣的狀态,沒有感覺到心裡有多難過,照常生活着,但注意力不能集中,沒有辦法準确感知到自己的心情,直到很久以後親人離去的悲傷才慢慢開始堆積,後知後覺原來那個人真的已經不在了。
她想到了以前的自己,想陪陪他。
他看了眼坐在他旁邊的南星,這丫頭還真的是不見外。
從她到小院子的第一天開始他覺得她不對勁,不是她不守規矩,而是似乎骨子裡面沒有上下尊卑的觀念,和大娘子身邊服侍多年的丫鬟不一樣,如若不是他派人調查過她的底細,她都要懷疑她是否是有其他的身份。
她到他身邊月餘,一共給大娘子發過四封書信,上面俱是半真半假,沒有透露過重要的事情,相處過程中她沒有身為丫鬟的自覺,但做事很有分寸從不逾矩,他們之間的相處不像是通房,倒更像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