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月(018)
五日後,是個陰天,春寒料峭。
溫凜月得了太後懿旨,進宮請安。
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太後卻突然召她入宮。她猜測這多半是季語嫣的主意,公主想見她了。
溫凜月還以為自己一時半會兒進不了宮了,沒想到這麼快就得了太後懿旨進宮請安。
不知道這次能不能見到杜雨瑩,出宮這麼些時日,她總盼着能見到雨瑩。
她答應雨瑩的事兒,她一直沒敢忘。日日夜夜惦記着把好友救出掖幽庭。
自打聽了季書閑的計劃,近幾日她便一直在琢磨這件事。既然要比棋道,她反複研讀棋譜。時常一個人對着棋局冥思苦想。
季書閑要進宮上早朝,溫凜月跟他一道入宮。
兩人在宣德門分開,一人去上早朝,一人去往慈安宮。
季書閑叮囑道:“太後今日若是留你用膳,你便留下。本王這邊結束了便去尋你。若是沒有,你就趕緊出來,在宣德門等本王。長青就在這附近,他會保護你的。”
裴長青的輕功極好,他無聲無息地隐在某個角落裡,誰都察覺不到。
溫凜月乖巧點頭。然後折去慈安宮。
季書閑如往常一樣去上早朝。
今日的風也比往日大,他迎風而行,身上绛紅朝服一下下翻飛卷起,撞得腰間的玉佩輕顫直晃。
早朝提的最多的便是大梁使團來京一事,一群朝臣七嘴八舌,聒噪得厲害。季書閑擱在人群裡,被吵得腦殼疼。
好不容易才挨到下朝。
他随着一衆朝臣拾階而下,走在隊伍的最後面。
他像是有所預料,台階踩得極慢,一步一步,晃晃悠悠,同前頭幾位大人拉開了一段距離。
陛下往裕王府擡了這麼多箱賞賜,這幾日季書閑便一直安安靜靜地等着,等着陛下開口跟他談接待大梁使團的事宜。
他原本并不打算攬這苦差事。但因為溫凜月要設法搭救她在掖幽庭的好友,他隻能破格接了這差事。
堪堪踩完最後一級台階,勤政殿的一個小太監匆匆跑到他跟前說:“裕王爺,陛下有旨,請您入勤政殿議事。”
議事?議什麼事?當然是接待大梁使團的事了。
那天的賞賜過後,陛下足足等了五天,如今也是時候還該召見他了。
入了勤政殿,皇帝坐于禦案前,一旁還立着周相和禮部張尚書。
兩個上了年紀的老頭,規整統一的深紫朝服,官帽闆正,一臉嚴肅。
季書閑的視線直接越過那兩個老頭,遠遠掃到禦案上的那方端硯。
它安安靜靜地待在最顯眼的位置,通體漆黑,色澤明亮。禦筆沾了它黑色的墨汁,筆尖濕潤。
陛下登基數載,然而這方先帝賞賜的硯台卻從未離開過禦案。究竟是對先帝的緬懷,還是做做樣子,就不得而知了。
陛下對季書閑的猜忌并非一朝一夕,而是來源已久。早在先帝在位時,當時還是太子的陛下就對他有所忌憚。諸多皇子中,先帝最疼他。
那年肇慶出産了頂好的端硯,呈于禦前的那兩塊硯台最是名貴。先帝将它們賜給了兩兄弟。這也在皇帝心中深深埋下了一根魚刺。随着時間的推移,這根魚刺剔除不了,反而越紮越深。
那晚在書房,季書閑以開玩笑的語氣告訴溫凜月:“打碎了也好。”
并非胡謅,而是實話。
他一個王爺在陛下繼承大統後還用着跟陛下一模一樣的硯台,容易遭人诟病。他原本就是要将硯台收起來的。可惜卻被溫凜月搶先給摔了。
季書閑清淡的目光在硯台上停留須臾,又不着痕迹地抽離掉。他撩起衣袍跪下,“臣弟參見陛下。”
“五弟你來啦!”皇帝離開禦案,走到季書閑跟前,“五弟,朕與周相和張尚書正商議大梁使團來京一事,想着五弟與那大梁二公主多有交集,便找你來商量商量。”
季書閑恭敬道:“陛下怕是誤會了,臣弟與二公主隻在戰場上交過兩回手,并不熟悉。”
皇帝:“……”
這話題還沒開始,季書閑就把自己給摘幹淨了。這讓皇帝還怎麼開口?
皇帝臉色微滞,尴尬地搓了搓手,“五弟你也知道,這位二公主聲名狼藉,導緻接待使團的人選遲遲定不下來。朕近幾日也是頭疼得很。”
“就為着一個大梁公主,皇室中人推三阻四的,真是出息!”一提起這個皇帝就火冒三丈,恨不得将皇室中人都拎出去打闆子!
這些皇親國戚平日裡享受着朝廷的恩蔭,吃喝玩樂,奢侈揮霍,真各種作威作福。真到了要奉獻時,個個推脫來推脫去,生怕招惹麻煩。皇帝如何不氣!
季書閑音色無波,“陛下息怒,龍體為重。”
“五弟在北境同那大梁公主打過交道,那公主真如傳聞中說的那般不堪麼?”皇帝氣了半天,轉頭卻開始同季書閑八卦起來。
他實話實說:“臣弟隻和二公主在戰場上交過手,二公主骁勇善戰,領兵打仗自是有一套。至于公主的私生活,臣弟一概不知。”
皇帝噙着笑意,揶揄:“那朕怎麼聽說二公主苦戀五弟多年,就連府中養的面首都是照着你的模樣找的?”
季書閑:“……”
“這種捕風捉影的事兒陛下可千萬不能信。”季書閑從容不迫道:“一個讓大靖諸多将士聞風喪膽的女人,可絕不會是什麼深情柔善之人。”
季書閑始終都端着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故意揣着明白裝糊塗。任憑皇帝怎麼暗示都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