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談話後,又是一路無言。
佐助隐約意識到,宇智波瑠加其實從見到他的第一面起就有許多疑問,可關于他的事,她再也沒有多問一個字。
女人的緘默是一種禮貌。
即便問出口,他們都知道那不會是令人愉快的答案。
同日傍晚,二人抵達一處鄉野村落。村中炊煙袅袅,雖不比木葉繁華,倒也是一派祥和安逸的桃源風景。
“今晚在這休整,村長傳信說有敵人的消息,等了解情況後再動身。”
佐助四下環顧,“這裡是宇智波的情報點?”
瑠加一愣,倒也未否認:“宇智波雖隐居,卻并非真的兩耳不聞窗外事。溫樹出生前,‘鷹’曾共同旅行過一段時間,路過栗花村順手解決了些麻煩,之後便與村長一直有聯系。”
“栗花村雖坐落山中,卻不偏僻。不遠是木葉和其他國家邊陲交界,部分村民以販賣往來商隊情報為生,消息很靈通。”
二人說話時,遠遠見一個須發花白的老人走來,身後跟着數位村民。皆是衣着儉樸,神情尊重。
“瑠加大人,佐助大人,恭候多時啦。”
“叨擾了,村長。”女人笑着打招呼,“幾年不見,身體還好嗎?”
“托二位的照拂,一把老骨頭還算硬朗……”
相比于瑠加,佐助更不善言辭,便一直沉默着旁聽。進入村莊時,意外瞥見入口竹門上紮着一面繡有團扇圖案的方巾,正于風中翩然搖擺。
注意到他的愣怔,一個女孩兒主動道:“佐助大人,隻要挂上宇智波的标志,之前那些流寇和劫匪就不會再來找我們的麻煩了!”
男人并未回答,垂下的眼睫斂去了神思。
村長在家中接待了他們,一同留下的還有幾個村民。衆人按捺不住,倒豆子般七嘴八舌地傾訴起來。
“這夥人是近期突然出現的,自稱‘曉’組織,殺了不少人……可是瑠加大人,‘曉’不是幾十年前就被消滅了嗎,怎麼又出現了?”
“前陣子‘曉’突襲金田村,殺了不少人,聽說屍體的血都被吸幹了,昨日草隐還下達了針對他們的通緝令……看他們的行動方向,大約是往東邊的清泉村去了。”
一個青年不安道:“我兄弟去清泉村趕集,前日還有消息,昨日就沒了音訊,怎麼也聯系不上他。”
村民們的問詢在女人示意安靜的手勢下戛然而止。
“謝謝你們的情報,辛苦大家了。”
見村長愁眉不展,瑠加溫聲寬慰:“您放心,我們本就是為消滅他們而來,也會保護栗花村的安全。至于那位在清泉村失蹤的村民,我們會留意他的下落。”
有了這句承諾,衆人緊繃的神經終于松懈,感恩聲此起彼伏。
佐助站在門邊,始終不發一言。
宇智波瑠加站在人群中,被村民滿含尊敬與期待的目光包圍,如同定海神針,仿佛隻要存在就能消解所有的不安。
他的目光落在女人衣袍背後的圖案上,靜靜看了一會兒,又垂下眼睫,掩去了眼底轉瞬即逝的怅然。
或許是上次交手時受了傷,敵人在有計劃地招募同伴,組織在短短幾日内發展壯大。一旦“曉”卷土重來,恐怕又是一場血雨腥風。
戰鬥無法避免,二人商定在栗花村休整一晚,翌日天不亮便啟程追擊。
是夜。
村莊的夜晚唯有蟲鳴與牲畜的響鼻聲,忽然,一聲哀嚎打破安靜,緊接着便是令人不安的叩門聲。
“本不想叨擾二位,隻是人命關天,産婆也沒辦法了……瑠加大人,求您快去看一眼吧!”
是村中的孕婦難産。
瑠加匆匆披上外袍,跟着焦急不已的婦人出去了。
佐助趕到時,屋外已圍了一群被驚醒的村民。男人們手忙腳亂地搬柴燒水,婦人們則聚在一起,洗着染血的布巾,急得滿頭是汗。
佐助自知幫不上忙,卻也關心那位産婦安危,便遠遠立在樹樁邊等候。
對于女人來說,懷孕生産本就是一道鬼門關。
好在瑠加進屋後,婦人凄厲的痛呼漸漸止住,屋内傳來其他人的鼓勵聲。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響亮的啼哭傳來,屋門終于打開。
“生了生了!母子平安!”
村民們紛紛松了口氣,說笑着各自散去。佐助又等了一會兒,始終未見瑠加,便邁步走向小屋。
方靠近,忽聽見隐約的啜泣聲。
男人的步伐一頓,猶豫着是否還要上前。見他面色疑惑,産婆望向緊閉的屋門,歎息一聲,主動解釋道:“她也是個可憐人……”
“惠子的丈夫是商隊卸貨的幫工,一年前走山路時,被滾落的巨石砸中,年紀輕輕就死了。那會兒他們新婚不久,惠子也剛懷上身孕。”
“惠子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生下來。隻是這孩子一出生便沒了父親,惠子要獨自撫養他,以後的日子恐怕會很難……”
厄運專尋苦命人。
産婆歎息着走遠了。
那些話卻令佐助想到了自己,也想到了留在木葉的櫻和女兒。
以往他甚少想起關于他們的事。
若非當初櫻執意追上他,佐助大約會一直獨身下去。
春野櫻獨立、聰慧,一往情深,時至今日佐助也不知她究竟喜歡自己什麼。
佐良娜是他曾傷害櫻愧疚的補償,也是他唯一能給予櫻的回饋。那段旅途對孕婦來說定是極辛苦的,可春野櫻毫無怨言地跟着他,直到生産後,将佐良娜帶回木葉獨自撫養。
佐助記得他們分别時的場景。
生産後的櫻抱着孩子,面上帶着初為人母的溫柔,一如年少時那樣癡癡地望着他。
她說:“沒關系的,佐助君,你放心去追查大筒木吧,我會照顧好她。”
隻是這一去就是十多年。
佐助對櫻是有愧疚的,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給不了更多。
無論是年少時的複仇、還是現如今的守護木葉,他早已連自己都舍棄了,更何談顧忌家庭。
可年幼的溫樹、瑠加腹中的孩子,以及今夜新誕生的生命——平行世界的一切都如一把小錘,一點一點、不斷敲鑿着他早已麻木的心房。
佐助不由去想佐良娜,那個被他遺忘在木葉十二年的女兒。
沒有父親的孩子,也會像今夜誕生的嬰兒那樣,活在周圍人的閑言碎語中吧。
她如今是何模樣,又長得多高了呢?
大腦放空,思緒在夜色的掩蓋下恣意神遊。
男人又站了一會兒,終于等到瑠加出現。
辛勞一夜,她面容難掩疲色,見他在屋外等候,不由有些意外。
“怎麼在這裡?不去休息嗎?”
“來看看情況…我聽到屋内有哭聲。”佐助頓了頓,繼續道:“方才産婆告訴我,這孩子的父親英年早逝。”
瑠加點頭,男人沉默半晌,有些幹澀地開口:“……留下這個孩子,她後悔了嗎?”
那一刻,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問的是屋内的女人,還是留在木葉的櫻。
“或許吧。”
瑠加疲憊道:“她哭着問我當初的決定是不是錯了,她很怕自己沒能力照顧好孩子,也怕沒有父親的童年會影響孩子一生。”
“你是怎麼想的?”
瑠加沉默,忽然道:“我不這麼覺得。”
佐助有些意外,見女人揚起頭,帶着很淡的笑意看他。
“我曾因被族人質疑血統而除名,父母也因此而生了嫌隙。”
“其實外界的流言并不能擊垮我母親,她是個很堅強的女人。真正壓垮她的,是來自枕邊人的質疑和冷漠。”
“這種暴力無聲而漫長,比淩遲更甚——是我父親逼死了她。”
“我很想恨他。可那一夜,父親卻是為救我而死。”
瑠加語氣平淡,講述這些過往的時候,神情甚至可以稱得上放松,隻是眉宇間殘有淡淡怅然。
“哪怕時至今日,我已過了雙親去世時的年紀,仍無法釋懷。我不知該對他抱有怎樣的感情,在我看來,糟糕的父親遠比沒有父親要可怕許多。”
佐助沉默了很久。
瑠加仿佛有讀心術般一針見血道:“你想問的究竟是惠子的孩子,還是你的女兒?”
無需回答,他們都知道答案。
他幹澀的唇張了張。
“…你覺得我該怎麼做?”
“這是你的私事,我不便評判。”
“沒關系,我想聽。”
被男人過于直白的目光盯着,瑠加偏過頭去,歎了口氣。
“婚姻便罷了,這是你和櫻之間的事。可你既決定讓女兒誕生,就要負責。若你不愛她,又何必生下她......孩子是無辜的,他們沒有義務為上一輩的恩怨買單。”
瑠加緩緩搖頭。
“我不希望你成為我父親那樣的人,這不是我所知‘宇智波佐助’的作風。”
孕期中的她總會無意識撫摸小腹,這種姿态櫻懷孕時也常有。佐助望着她,有一瞬間,眼前女人的身形與當年的櫻重疊。
忙碌一夜,天邊已泛起微微日光。
佐助望着那道淺粉朝霞,腦海中又浮現出妻子抱着佐良娜的身影。
春野櫻親吻着襁褓中的女兒,淺粉色的發絲垂落,被佐良娜揮舞的小手抓住。隻是當佐助試圖回憶更多細節時,卻發覺記憶中妻女的模樣早已模糊不清了。
宇智波佐助最渴望家庭,也為家族傾盡了一生。
春野櫻給了他一個家,給了他女兒和忠貞不渝的愛。
佐良娜的出生也曾讓佐助柔軟過,但僅那一瞬的悸動後,加之于身的隻有更沉重的牢籠與枷鎖。
離開時,佐助又看到了村口那面方巾。
瑠加在同村長道别,來時的小姑娘也在,大膽拽住男人衣角,羞怯又稚嫩地囑咐:“佐助大人,敵人很危險,村子裡的大家雖然幫不上忙,但會為你們祈福,你和瑠加大人千萬要平安呀。”
男人神色松動,不由伸手摸了摸孩子細軟的發頂。
他轉向村口,那布巾随風飄搖,輕薄如煙,卻承載着他早已放棄的厚重理想。
佐助忽然很想見一見這個世界的自己。
在這裡,他們穿着繡有族徽的衣衫,無需忌憚,無需遮掩,驕傲地向整片大陸散播宇智波的威名,重振宇智波的榮光。
那一刻,宇智波佐助感到胸腔中自十七歲後就停止跳動、名為“自由”與“初衷”的器官充血起來,緩慢地、沉重地,發出了久違的聲響。
在無人處震耳欲聾。
清泉村在距離栗花村數十裡外的河流下遊,二人加快腳程,不過半日便已抵達。
方接近村子外圍,一股濃郁到近乎凝實的血腥臭氣撲面而來,本該清澈見底的河水竟呈赤色。濃煙滾滾,仍在燃燒的哨塔無力支撐,忽然倒塌,驚起一群前來覓食的烏鴉。
鴉群嘶鳴,黑羽紛紛散落,整個村子卻是一片死寂。
瑠加單手結印,白蛇自袖中鑽出,嘶嘶吐信,蜿蜒遊走着先一步進村打探消息。
“我們來遲了。”
佐助望向水中浮沉的屍體,蹙眉道:“不對…在原來的世界,他從未對平民動過手。”
瑠加忽然幹嘔了一聲,引得男人側目:“沒事吧?”
“……可能是血腥氣太濃,有點反胃。”
“不要勉強。你留在這,我進去看看。”
瑠加搖頭,忽然示意他看前方。
隻見不知何時,清泉村的入口處站了一群身着赤雲黑袍的忍者。他們來得悄無聲息,為首男子擲來一物,正是瑠加之前放出的小蛇,此刻已被斬作兩截,落在地面無力抽搐。
瑠加變了神色,未等她動作,佐助忽然向前一步,冷冷喊出了對方的名字。
“大禦神…元志。”
“明明不再受原世界的限制,你竟然還為木葉窮追不舍到這個地步——宇智波佐助,你曾經好歹也是名揚忍界的人物,就那麼甘願當木葉的狗嗎?”
對方的嗓音嘔啞怪異到了極點,挑釁刺耳,佐助卻置若罔聞,草薙下壓,刀镡微頂,露出一截冷冽的鋒芒。
無需多言,戰鬥一觸即發。
大禦神元志的追随者一擁而上,猶如多道鬼魅襲來,佐助将瑠加擋在身後,瞬間被敵人淹沒。
隻聽千鳥啼鳴,電流嘶響,以男人為中心,爆發出極炫目的閃光,被擊中者紛紛倒地,登時焦煙彌漫,氣息全無。
瑠加并未參戰,靜立于後方,透過戰局打量着名為大禦神元志的男人。
對方全身包裹在曉袍中,隻露出兜帽下一雙幾乎不見眼白的眼睛。
男人也在打量着她,四目相對的一瞬,瑠加忽然湧上莫名的熟悉感。
佐助鶴立于橫躺一地的敵人中,眉眼冷冽,不給對方任何喘息時機,徑直襲向大禦神元志。
千鳥銳槍在掌心凝聚,對方卻絲毫不避,雷刀逼近眼前時,佐助掌心的雷光驟然炸散。一瞬錯愕,他立即擡腿去踢,被大禦神元志穩穩抗下。
黑袍男人側身,隻聽一聲悶哼,鋒利手刀擦過佐助腰腹,登時濺落一地血點。
一如他初見瑠加的那場戰鬥,熟悉的僵硬感再度襲來。
敵人緊追不放,須佐能乎及時擋下一擊,然而頭痛再次發作,耳内嗡鳴,骨架消散,敵人又已逼至面前。
千鈞一發之際,有道身影擋在佐助身前。焰團扇揮舞的反彈風暴将大禦神元志狠狠擊飛,一連撞斷數棵林木才堪堪停下,驚起大片鳥雀。
佐助松了口氣,道:“……多謝。”
瑠加未答,隻緊盯着禦神元志倒下處,忽聽沙啞笑聲響起,飛揚的塵土中走出一個男人。
“宇智波佐助……如今竟淪落到需要旁人搭救的地步,真是可笑。”
這樣的諷刺佐助已聽得太多,早已習慣不去理會,但他敏銳察覺到了瑠加的不悅。
女人溫和的氣息散去,并未回頭,對他道:“這些年木葉讓你面對的…都是這種敵人嗎?”
雖是問句,但瑠加似乎并不在意回答。
她徑直向前走去,佐助不由出聲阻止:“他因我而來,你有身孕不要動手——”
“我說過,懷孕對仙人體毫無影響。若論戰績,六道仙人都打過平手,這種貨色不妨我殺他十個。”
因為怒意,她連聲音也低了許多。
“你似乎被他下了某種牽制力量的術式,須佐都無法使用了,還要逞強嗎?”
對方一語點破,佐助便未再接話。
不知為何,比起難纏的敵人,宇智波瑠加的怒氣令他莫名發怵。佐助不再争辯,走到與她并肩的位置共同迎敵。
同樣的黑衣黑發,同樣的兩雙血色眼睛。
見狀,大禦神元志不由低笑,“縱有再多的寫輪眼,在神的力量面前都不過是蝼蟻罷了。”
“輪回眼還是不能用?”
“嗯。”
“一起上吧,先打到他,再用幻術問出解法。”
二人眼神交彙,略一點頭,便同時向敵人攻去。
宇智波瑠加結印極快,火龍卷借助着焰團扇揚起的疾風撲面而來,高溫所到之處草木頃刻化作焦灰。
大禦神元志絲毫不懼,平地而起的水流壁與火遁正面相撞,滾燙蒸汽呲呲作響,正當他暗想不過如此時,火勢忽然漸弱,作為掩護的赤色火焰被黑色取代。
“天照!——”
男人立即後撤,然而黑炎已将水流吞噬殆盡,加具土命随之發動,天照凝作長刀刺向對方。大禦神元志躲閃不及,一時整條右臂都劇烈燃燒起來。
方才的水火碰撞令這一小範圍濃霧彌漫,本就陰沉的天色下,男人的痛嚎格外凄厲。
燃燒聲漸弱,忽聽怪異的黏膩聲響起,似有什麼在霧後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