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從隻是聽命,将門之女是貴女,卻又極喜将别人的傲骨踩碎。
但這次,這位嫡貴女并不想真的讓那個少年被打死。
……半柱香後。
桃梨巷,衣衫褴褛、半身躺倒在地上喘氣的少年一身可怖受虐傷痕與泥污,冷白俊臉在淅瀝雨幕中越發惑人。
一位華衣女子姗姗來遲,連婢女給她撐着的油紙傘也浸透了奢靡之味。
蘇晴栩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這個慣能與她糾纏的冤家。
不錯,能承受多人的拳打腳踢,還能盡力防備保護自己留一口氣,以後必有一番“作為”呢。
即使她派的人後來打他,那也是有規矩的,她是指,之前的人手上沒個輕重,他也是這般蝼蟻一樣的苟活。
他就是個邪魔,還是千年不死的那種。
謝琨源反應敏銳,在蘇晴栩向他而來時,忽然頭一回發覺自己已是如此疲累。
他的眼皮好沉重,腦袋裡也是渾噩至極,最拼盡全力想清醒過來的奮力一眼,是被這抹極緻的豔麗,給完全沖擊到。
她明明是天仙瑰麗之姿,卻硬要走近泥濘中。
她在牢牢審視着他,與早上把他當奴隸賣的黑心之人眼神很是相似。
一樣的夾雜各種惡意。
她鋒芒畢露的通身氣質,給他的第一感,是暗黑沉沉到所經之處都會恍然變成枯敗頹靡之景。
沒過一會兒,謝琨源見原來折磨他的幾個人規規矩矩站到了這個貴氣逼人的小女子後面,他一時身上的疼痛,連帶他方才以為是施救之人而來的錯覺,所生出的錯愕漠然,一并壓了下去。
她是來救他,還是來殺他?
無論身處天堂或地獄,她都給他開了一扇神奇的門——人性之惡。
看來,相比是視她為恩人的感激涕零、視她為主子的阿谀奉承,她應該更喜歡他表現出視她為仇敵的懷恨在心。
仿佛……他們天生适合彼此傷害。
蘇晴栩一邊不緊不慢打破了悶到要讓人窒息的沉默,一邊走近他:“你就是被人騙到連尊嚴都蕩然無存的小奴隸啊。”
她雖是語氣嘲諷,卻同時命蘇禾給他了一顆療傷藥——複生丸,可以立馬緩解他的傷口感染,并且止痛效用快。
謝琨源毫無設防吞了藥丸。
蘇晴栩瞧着他的眼神頓時更古怪了。
謝琨源眼睫微顫,一雙勾魂攝魄的桃花眼亮的驚人,他緩聲道:“我願意做一個蠢人。姑娘若救下我,我還能做一個聾子,一個啞巴。”
與其說是騙,倒不如說是他想再為自己搏一把。
可能抓住點機會,總比沒有機會要好。
他連疲坐在地上的姿态都好看的過分。而他的聲音,清冷動聽,尤勝舒緩人心的雨聲。
蘇禾眼睜睜看着蘇晴栩的纖纖玉指快要撫上這個男子的臉龐,不由驚訝呼出:“二小姐?”
蘇晴栩是個看不慣就要毀掉的性子,哪能耐着磨這麼久。
蘇晴栩突然悶聲一笑,在他臉上随心所欲描摹着什麼,動作耐人尋味:“很會說話啊,你還是犯到我手上了。”
上一世,她親眼看見當場被明碼标價賣的奴隸們,就數謝琨源最特别,他将面容用之前外出所采的有毒之物給暫時毀掉。
他的個子和氣質,莫名給蘇晴栩一種很特别的感覺。
如此奇醜之人,她很想買來然後将他虐殺,但之後他向她要了某種東西,他臉上頓時不那麼礙眼了。
甚至……還很好看。
蘇晴栩隻覺上一世眼瞎,白白留給他韬光養晦的機會。
這一世,她一定要趕在謝琨源成國師前,把他冰塊一樣的心給捂化。
然後,她要奪過他的重權,讓他再次體驗被折辱、被殺的滋味。
蘇晴栩見他面上沒有太多表情,無聊的收回了手。
她盯着他:“你覺得倒黴嗎?”
謝琨源并未擡眼,輕一歎:“未曾。”
然後他又認真道:“姑娘停留在我面前,可能我身上還有點價值……但若你要殺要打,盡管來吧。”
“我偏不讓你這麼死。”蘇晴栩吩咐了人:“帶走他,回府。”
謝琨源逐漸恢複了點氣力,跟着其他侍從在最後面走,眼裡的色彩忽明忽暗。
他聽說生身母親在清州,他想弄明白,為什麼母親抛棄了他,還要置他于死地。
村子裡的人離奇得了一場瘟疫,彼時他還在山上采藥。
待他趕回去了,隻見村民他們全都葬身火海。
謝琨源悄悄躲在林子裡,見到了那個打扮神秘的黑衣女人,聽她說“琨源,别怪娘狠心”一句,他的淚水蓦然流了下來。
既然對他如此防備,她又為何還要生下他?為何!
他沿着那個女人帶屬下回去的方向走,所幸他還聽到他們的目的地是在清州。
他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村民們都很淳樸,而他聰慧過人。村民們教他什麼,他都很快能學會,隻是……他想長大報答的這些人,竟然一個個都被他最思念的人害死。
謝琨源愈發明白,以後的困難麻煩隻會更多。
他不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而且以自己孤傲決絕的樣子,沒人會歡迎他。
他就想去拼盡一切到母親面前問問,她為什麼要抛棄他?
……然而,初次相逢的一位千金小姐,蘇晴栩,似乎知道他不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