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疼得厲害了,便攥着這帕子吧,咱還是頭一遭見你這麼能忍的人兒,聲都不帶出的。”阿婆将刀具在燭火上翻烤一番,邊給辜筠玉剔着爛瘡,邊驚歎道。
将紗布取來,白持盈恰好聽見這一句,遂擡頭瞧了辜筠玉一眼,隻見這人臉色蒼白地半倚在床邊,豆大的汗珠滾落,表情卻還是一臉漠然,仿佛魂魄離了體似的。
不對,白持盈心道,這人恐怕現在真叫自個兒魂魄離體瞧着軀殼受罪,不然這麼深的傷,怎能連嘴唇都不帶顫一下的?
心中思緒亂飛着,白持盈剛要剪下紗布給阿婆遞過去,卻聽阿婆繼續碎碎叨叨。
“你也是福大命大,這傷看着不多重,下手的人卻是真真的毒,緻命得很,也幸得你心口較旁人偏了些,又遇上這好心的姑娘,不然早就成了洛陽城外的孤魂野鬼喽!”
想起這人一路上與自己說笑言談,除去臉色較旁人蒼白些,竟全看不出有此等緻命傷在身,白持盈不覺暗暗心驚。
況他從前向來不似如今這般……這般一副病秧子樣。
“婆婆,可瞧瞧他這什麼也想不起來的毛病有什麼治的法子?也好報了官府叫人尋到家去,不然家中人等得該多心急。”
見婆婆收手将草藥膏子上好,白持盈上前,略過辜筠玉灼灼目光,撇過臉給這人繞上一圈子紗布來。
她聽到辜筠玉小聲地“哼”了一句。
白持盈覺出他一聲“哼”中的不樂意,隻想杵這人一拳頭,叫他别總陰陽怪氣的,手中力道便不由得收緊,疼得辜筠玉“嘶”了一聲。
“原來公子不是啞巴啊。”白持盈怕真疼着他,又卸了力道,細細給人把紗布裹了一圈又一圈。
阿婆在一旁呵呵笑不止。
“等婆子給他瞧瞧。”見人囫囵一個包紮好後,郎中婆婆轉過身洗了手,便要依着白持盈的話去給辜筠玉瞧瞧他失憶的症狀,也好對症下藥些。隻是剛要撫上辜筠玉的眉梢處,便被辜筠玉擡臂攥住了手腕,寸步不能近身。
婆婆立馬“哎呦呦”叫了起來。
白持盈站起連忙将婆婆從辜筠玉手中解救下來,急道:“您莫碰他頭,他發了狂病就要唬人的。”
她這話一出,辜筠玉霎時擡頭盯着她,白持盈卻也不慌,隻同樣看着他。
從前兩人冷戰得最厲害的時候,白持盈尚能熬得辜筠玉敗下陣來,況且是今世歲數輕了幾載的世子爺。
最後果然辜筠玉先移開雙目,緩緩躺了回去。
總覺得再一聲不吭地看下去要不妙,辜世子摸了摸自己的臉。
他撫住額角,閉目坐在床榻上,忽然吐了一口黑血出來。
這下白持盈與郎中婆婆哪裡還顧得上手腕不手腕的,隻一人趕忙上前擦拭着辜筠玉吐出來的黑血,一人擡手掐了脈,很是慌亂了一霎。
白持盈吓得臉色發白,忽然後悔沒動作快些帶這人進城,她有些嗔怒道:“你怎的該當啞巴時不當啞巴嗎,不該作啞巴時卻化作一隻悶葫蘆!你難受怎的不早說,我還以你沒大礙呢!”
辜筠玉還未緩過來,想回她一句叫她别自惱,卻一張口又是一口黑血吐了出來。
白持盈手中帕子還未來得及洗幹淨,見他又吐血,隻能連忙上前攙扶住他,拿出自己繡了花的帕子,替這人擦去嘴角血漬。
“真沒事兒……”辜筠玉想搪塞過去,卻被白持盈瞪了一眼,不知怎的竟有幾分心虛,隻得老實道:“這不是怕你不要我,把我扔路上嘛。”
白持盈被他兩口黑血吓了一跳,又一時氣急丢了伶牙俐齒,隻邊擦邊瞪了他一眼:“我什麼時候說不要你,要把你扔路上了?”
“就剛剛啊,還說要把我送官府呢。”
“誰說要把你送官府了……”白持盈眉頭一擰就又要駁他,卻忽覺得不對,頓時停下愣了一瞬。
不對啊,怎麼就到了不送官府這一步了?
白持盈睜大眼睛擡頭,卻正對上這人一雙滿含笑意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的眼睛帶了幾分狡黠的狐狸樣。
“以後别那樣瞧着我了,我害怕。”
“你還是閉嘴吧你!”白持盈将洗好的帕子扔回這人懷裡,走到窗邊悶悶地瞧着院子裡小盲女與郎中婆婆的小孫女在一塊兒啃馍馍。
婆婆呵呵一笑,拿出針包在燭火上烤過,示意辜筠玉躺下,自己要給他施幾針。
“你這孩子,是不是内傷還沒好就偷偷運功了?”伸手紮下一針,瞧着辜筠玉涔涔冷汗落下,又猛地咳嗽起來,婆婆才冷冷開口,也不知是在說給誰聽。
白持盈猛地回頭,忽然想起破廟中,那莫名其妙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的惡霸。
見瞞不下去了,辜筠玉隻得将頭埋在枕頭上裝死,仿佛隻要他不說話,就不會有人想起這件事兒。
可白持盈哪是個讓人的,她兩步上前,像終于抓住了狐狸的尾巴,走到床頭冷聲問道:“那日破廟裡,出手殺了那惡霸的,是不是你?”
手指在根本戳不動的枕頭上戳了戳,辜筠玉繼續裝死着沒吭聲。
白持盈“哼”了一聲。
忽得,像聽到什麼暗号一樣,辜筠玉猛地擡頭,伸手輕輕扯了一把白持盈的袖口。
“你别哼,怪裡怪氣的。”
白持盈簡直被他氣笑了。
“到底是誰在怪裡怪氣啊!你倒是會倒打一耙。我真是與你說不清,我從現在便不與你講話,講了我就變成你家門口門檻前的青蛙,你還是乖乖當啞巴吧,也萬萬記着别與我說話。”
終于施好了最後一枚針,婆婆笑得前仰後合,瞧着快撫不住床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