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莊找人試蠱的時間怎的提前了這麼多?
“先莫急,且将那時景況細細說來。”白持盈拿着帕子揩了石小四混做一片的鼻涕眼淚,柔聲問道。
其實在座一堂人皆自責着,方才景況太亂,衆人都忘了這檔子事兒,如今叫石小四一提,才乍然驚醒。
石小四深吸了幾口氣緩過,磕磕巴巴哽咽着開口道:“今兒早、早晨,我與盲妹妹相跟了出去,本是一直在一塊兒的,後來碰見個約、約莫七八歲身量的小孩兒,問我布鋪在哪兒,我指了,他又說尋不到,我便帶着他去了。”
身量約莫七八歲的小孩兒?
白持盈聽這叙描,隻覺得電光火石間,一人模樣霎時出現在心頭。
陳家莊那個模樣怪異瞧着隻有七八歲,可其實已經有半百年紀的門客!
“後來我帶他到了地兒,他又好似說不清話般,前言不搭後語,我耐着性子與扯布那婆婆說了半晌,才給他拉好布。後來他一閃身便不見了,布也沒拿,我正奇怪着,小七卻到了街上,咿咿呀呀與我解釋了一番公子之言,我一時急了,便先與她到安王府找郡主去了,後來回了咱家又那樣急慌慌的一場事兒,就、就……”石小四愈說到後頭聲音愈低,眼瞧着就要跪下去了。
将她拉起安在屋内的木凳上,白持盈音兒依舊是柔和的,神情卻嚴肅了許多,正色問了石小四一句:“那人可是瞧着頭比平日孩童大些?”
石小四思索一瞬後連連點頭。
“是了!他其實瞧着有些怪,我剛頭起也有過疑心的,卻心想着不好太猜度别人,便、便……”
白持盈摸了摸她的頭,溫聲道:“小四也是因着急我們才先緊着去安王府的,這個怎能怨你?如今咱們想辦法将盲妹妹救出來才是最要緊的。”
“怎的,你知道是誰?”石當家的聽出白持盈話外之意,連忙追問。
白持盈神色比方才更沉凝了些,朱唇輕啟,緩緩吐出三個字。
“陳家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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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靜,燭影在白持盈雪樣的肌膚上跳動,像翕合遊動的黑錦鯉。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她在面前鋪展開來的洛陽城地圖上圈出一個地方來,又用濃墨狠狠劃去,上書着三個大字“陳家莊”。
說來這地圖還是虧了真甯郡主,不然幾人恐怕還得花費精力去弄一份來。
“我廢、廢了好些氣力才弄到的呢,快、快看。”真甯頭一次參與這樣“有趣”的事兒,顯得活潑興奮極了。
“這……”石小四在一旁吞吞吐吐半晌,看看沉默的白持盈,又看看沉默的辜筠玉,覺着氣氛不對,最後還是把話吞到了肚子裡。
這是一張十分、十分詳盡的洛陽地圖。
詳盡得叫人有些……有些覺得玩味。
但辜筠玉和白持盈皆當做什麼都沒察覺一般,隻繼續就着這洛陽地圖讨論應對之法。
“得先進去探探那陳家莊究竟是個甚麼景況。”
白持盈雖能依着前世記憶繪出個五六分來,可一怕自個兒知道太多反惹人疑,二來怕如同那楊驚生一般與前世有所不同,反誤了救人時機。
她話音兒剛落,在外面守着巡視的石當家的推門而入,接上她的話頭:“我去吧。”石當家迅速将門合上,冷地搓了搓手,拍掉肩上的霜。“确實得先進去探察一番,才好作決定。”
衆人點頭。
“我同去。”一直沉默着看那地圖的辜筠玉忽而開口,好似有所感般,他對上白持盈不悅的目光。
“不行。”白持盈又擡手,拿一道曲曲折折的墨線連上洛陽的官府與陳家莊,最後在那線旁邊點了許多小墨點子。
石家姐妹與真甯郡主皆一頭霧水地看着她,白持盈也不作解釋,隻低頭将那毛筆擱下。
兵,她需要兵,準确來說,需要洛陽官府的兵來圍剿陳家莊——陳家莊可不僅僅是有錢,最重要的是,它有數量相當不少的匪兵。
可這正是目前最大的問題。
她知曉需兵來剿這話現下提出來是天方夜譚,故而并未立時道出,隻盤算着如何下手逼這姓王的出兵。
白持盈一邊兒思謀着這事兒,一邊兒按着辜筠玉的肩膀,不叫他站起來。
辜筠玉凝眸,一雙眼睛如同一塊兒沉沉的黑玉,叫人看不出情緒。他伸手将白持盈的纖細的手拿下,握在手中。
姑娘一愣,将将要掙開他的手心,卻被愈握愈緊,生生将兩人冰涼的手捂出些溫度來。
在這皮膚溫度之外,白持盈覺出一抹涼意來,一低頭,才發覺是辜筠玉那枚隻在破廟中出現過的墨玉扳指。
她心突突跳過幾跳,腦中無數光景輪轉,最後隻落在那夜男子被月光照亮的朱砂痣上。
“要去的,一個人探查的速度太慢,且又危險,還是我與石當家的兵分兩路的好。”
白持盈當然知道兩個人分頭行動更好,她隻是……她隻是……
隻是什麼呢?
窗外月光疏疏漏下,白持盈看着他蒼白的臉頰,将手抽了出來,複又輕輕撫過他眉間朱砂。
冰涼的沒有溫度。
幽幽的冷月光融成一灘雪水,白持盈歎過一口氣道: “陳家莊的月夜多兇險,你照看好石當家的。”
辜筠玉一笑,伸手握住她的指尖,并未多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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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道黑影自陳家莊背後一山坳分次躍出,複又消失在一折一折的莊園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