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筠玉将手中扳指又轉了一圈兒,後知後覺才發覺掌心刺痛。
那是一枚小小的、彎彎的血月。
和眉間的朱砂一般灼烈。
他怎麼會喜歡人呢?
真是可笑。
*
白持盈做了一宿的噩夢,醒來卻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額角跳得厲害,心上也難受,可偏什麼都想不起來。
身側一片寒涼,辜筠玉不在,她也未多想,隻覺得他是如往常一般出去了。
人不在,反給了白持盈靜下來想明白一些事情的機會。
天已亮了,白持盈看着窗外生發的杏枝,眼前恍惚還是昨夜火樹銀花。
她知道自己有些無可救藥,因為她還是喜歡辜筠玉。
這種喜歡和旁的感情完全不同,是飛蛾撲火,是囊螢探雪,在極炙熱和極寒涼之間來回拉扯。
白持盈想起昨夜在山上,辜筠玉問他,可否喜歡過什麼人?
她能怎麼回答他?喜歡過?還是沒有喜歡過?她說不出假話來,辜筠玉在她人生中的分量實在是太重了,重到她想起過去這個詞,想起從前所有的悲歡離合,竟然都是他。
她甚至得好好想才能記起幼時的錦繡日子,可一提到他,好的壞的甜的苦的便都自己湧了上來。
這一世,她對自己千叮咛萬囑咐,不要再和這個人糾纏,卻在邁出第一步時就迎頭碰上。
他就這樣毫不給她拒絕的機會,又一呼一吸間纏進她的日子裡。
扪心自問,她當真看不出來辜筠玉那些謊話麼?
不,其實她看得比誰都清楚。
從一開始她就不相信辜筠玉失了憶,但為了給自己一個理由留下他,她告訴自己辜筠玉就是什麼都不記得;她也知曉他總是給自己弄來些不應當在洛陽城出現的東西,必定與京中聯系未斷;她更知曉他每日裡時不時消失一陣子,是不知道又在暗地裡籌謀什麼。
她心裡都明白的,辜筠玉還是從前那個步步為營、心機深沉的鎮國公世子。
可他又會因為自己一句無心之話千裡迢迢從江南弄來一匹時新的布料,會時刻關照着自己身子冷熱否,每次出門都會給她帶路邊的小食。
他還為自己擋了一箭,差點丢了性命。
白持盈看着書案上那幅美人春睡圖,不知怎的如何也靜不下去了。
前幾日辜筠玉剛起了筆,還未摹完,如今遠看着倒是顔色鮮妍,簇簇桃花點墨生靈。
她忽然想起那日辜筠玉沒頭沒尾地與自己說了身世之因。
這是上輩子他都未與自己說過的。
或許真會有所不同?
她起身踱步到那畫前,定定看着畫中人。
那是她自己。
白持盈手指尖兒是冰涼的,眼眶卻泛着熱,像是萬物生靈都屏息,唯有心還跳躍。
何必把自己拘在過去,上蒼給了她再來一次的機會,不會是叫她還如從前一般唯唯諾諾、患得患失。
這一世她沒有困在陳家莊,沒有困在京郊别院,也沒有困在花萼相輝樓。她身邊不止有辜筠玉,還有尚意氣風發能策馬塞北的沈是,有雖嘴上埋怨自己卻最為自己着想的南國,有雖身在市井鄉野卻為人飒爽的石當家,有一群可愛的叫着自己白姐姐的小孩子。
白持盈看着桌上那一包牛乳糖,覺得幸好上蒼給了她再來一次的機會。
她腦中閃過許多人的樣子,有爹娘的,有舅舅的,有小盲女的,有石家姐妹的,還有劉家那剛剛故去的小娘子的。
她心中下了一個決定,往前一步便是天光洞現,豁然開朗。
正要将那畫卷收起,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辜筠玉又提着一袋紅果子回來,見白持盈獨自站在窗前,眉頭微蹙,将果子擱到桌上,抖開挂在一旁的披風,給白持盈披上。
白持盈捧着他的臉,怎麼看怎麼滿意。
“誰逗得盈娘如此高興,我要大大賞他。”辜筠玉看着姑娘彎彎的眉眼打趣道。
卻不料白持盈聽他此言反作思索狀,認真捏着下巴半晌,忽然擡頭親了他一口。
白姑娘幹完壞事兒就跑開。
隻是她剛退了兩步,便被辜筠玉捉了回來。
辜筠玉又不愛當柳下惠,他将試圖逃跑的白持盈锢在懷中,毫不猶豫地親了上去。
白持盈被他親地眼梢帶淚,腰軟腳軟,一陣天旋地轉後被壓到了榻上。
在衣裳盡皆落下的前一刻,白持盈喘息着問他:“辜筠玉,你方才去哪兒了?
辜筠玉撫着她長而黑的發。
“去見了一個朋友。”
“你沒騙我吧?”白持盈忽然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辜筠玉輕笑出聲,親了親她額頭:“怎麼這麼可愛,當然沒有。”
話音剛落,他又問:“如果我騙你呢?”
白持盈思索了一瞬,認真答道:“如果我覺得不可原諒,那麼我會永遠地離開你。”
辜筠玉一愣,心髒忽然一陣無可抑制的抽痛,痛得他呼吸不能。
但他還是神色如常地撥開落在白持盈肩頸的碎發,吮吻了上去。
“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辜筠玉修長的手指一挑,最後一層礙事的東西便脫落了下來。
院内一簇杏花顫顫巍巍展開花蕾,又被露水打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