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了個年輕女人兩袖清風地走了,連吃飯的家夥也不要。
要不是看在那是兩歲女兒最鐘愛的“玩具”,林逾早将琴處理了。
林栖學琴跟學習一樣,根本不需要林逾監督,再大一些,甚至會自己找老師。
林逾信任地掏錢給她,而她事事妥當,愛好和文化課兩不誤。
看着在自己設定的道路上走得四平八穩的女兒,林逾欣慰又驕傲。
聽說陳柏生二婚生的女兒成天惹是生非,不愛學習,非要進入演藝圈,林逾不止一次在林栖面前滿懷不屑地提起,斷言這孩子将來完了。
沒想到一轉眼,耳光竟打到自己臉上。
那一年,林栖說要報考維音的時候,林逾覺得五雷轟頂,兩邊臉頰火辣辣得疼。
後來,林栖考上了維音,也從全世界的期待中脫了軌。
周圍人對于音樂學院的狹隘理解,還停留在當歌手抑或是音樂老師的範疇。
那個但凡說話對象超過三個人,就會感到不自在的女孩,有一天要登上舞台唱歌?
沒有人能理解,就算是林逾也不能。
就在給女兒撥去電話之前,她剛趕走了帶着指責的語氣前來表達擔憂的陳柏生。
在市交響樂團當過鋼琴手的陳柏生,以圈内人的姿态高談闊論了八分鐘,最後抛下結論,以林栖的性格,不可能在這個圈子裡混出名堂。
林逾覺得前夫還是太不了解女兒了,以林栖的性格,根本就進不了這個圈子。
但她還是不留情面地奚落了對方一頓,然後冷臉送客。
關上門,滿心的擔憂才浮上來。
一轉頭看到鞋櫃上那張沒有被帶走的銀行卡,就更加收不住了。
“你之前給的錢,我還有餘,夠交今年的學費和生活費,賬本在琴房,媽你看看。”電話那頭傳來女兒的聲音,做事說話一如既往地滴水不漏。
林逾在一沓《車爾尼練習曲》的下面抽出一個端方的記賬本,指腹在封面摩挲了兩下,并沒有打開,轉而說道:“要是不适應大學生活,還可以複讀,你學習能力很強,不是非要走這條路……”
她還想再說下去,但再說下去,就是前夫那番話了。
于是咬了咬牙,将話連同男人那副惡心的姿态在齒間碾碎。
隻聽電話那頭傳來一聲輕嗤。
“媽,你就放心吧。”
林栖重新推起行李,将桶勾在手臂上,緩緩往上坡走。
桶的拉環不一會兒就在她細嫩的肌膚上留下一道紅痕。
林逾整整兩年的擔憂撞上女兒輕描淡寫的一句“放心吧”,像被當頭淋了一桶冷水。
她沉吟了兩秒,說:“那我挂了。”
按下挂斷的那一瞬,才下意識加了句“注意安全”,不知對方聽到沒聽到。
寂靜的琴房堆滿書籍和琴譜,節拍器的旁邊放着一個厚厚的本子,羊毛氈的封皮,手工做的,和其他的琴譜格格不入。
林逾取下羊毛本,隻見扉頁的右下角寫着“陸野”兩個字。
工整又小心的筆鋒,洩露了筆者提筆時的羞怯。
林逾不禁感到好奇。
打開來看,是一本手寫的琴譜,紙張已被翻薄。
看起來并不是正兒八經的鋼琴曲,倒像是從歌裡,自己扒下來的譜子。
林逾每翻一頁,眉頭就不自覺皺得更深一些。
在被藝考和課業擠壓得,連針都插不進去的日子裡,林栖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做這些的?
陸野又是誰?
她不由地想,或許,是自己太不了解女兒。
錯過了她隐而未發的掙紮和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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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栖說再見兩個字的時候,對方已經挂斷。
話剛出口,換來一陣忙音。
這一整年,她過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小心,生怕打破兩人之間岌岌可危的平衡。
直到現在踏進校門,也沒能完全放松。
桶環勒得小臂生疼,林栖收好手機,下意識用另一隻手将桶拿下來。
脫了手的旅行箱咕噜噜往坡下溜去。
她趕忙回身阻止。
轉身的一刹,旅行箱滾落的聲音戛然而止。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出現在視野裡,壓在她的行李箱上。
林栖的手來不及收回,倉促間落在箱子的另一端。
風過,靜谧的花雨蔌然飄落,幾片花瓣落在對方修長的指節上,又随風卷到林栖潔白的手背,星火般灼人。
隐約感覺到對方身體微傾,鼻尖在自己額前不遠的地方,若有似無的氣息被沿坡而上的微風裹挾着,撩亂了林栖耳際的碎發。
那灼人的溫度從手背爬升到耳垂,燒紅了一片。
“我幫你推上去。”她聽見那個人說。
聲音清冽,像這一樹的落花釀成的酒,叫人微醺。
林栖在那一刻忽然發現,原來隔空想念過千百次的人,光是看到一截分明的指骨,就能辨認得出。
也有可能,不是視覺,而是心跳先一步做出了反應。
她緩緩将視線上擡,直到那張熟悉的臉龐在心裡蓋章落定。
世界轟然一聲,繼而陷入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