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是綿糯柔軟的運動款式,質感上乘,味道是剛洗過的,散發着洗衣劑的淡香。
衣料包裹住肌膚的刹那,她下意識看了眼前座的方向,座椅高大,隻能看見搭在真皮座椅扶手上的男人的手肘,衣服是黑色的,略為緊身。
半晌,她鑽回前座坐好,身上的衣服松松大大,像一張被子,她不由得裹緊,整件衣服緊貼在肌膚上,身體霎時漾起一層熱意。
兩人并肩而坐,陸野始終低頭處理信息,他的手機震個不停。
保姆車平穩地行駛在山間公路上,林栖打開手機查看消息。
何百笙終于回她,說爺爺醒了,各項指标結果都還不錯,一個禮拜就可以出院。
林栖重重将手機按在膝蓋上,長舒一口氣。
壓在心頭的巨石終于消失,也抽走了最後一絲力氣。
困倦感強勢地襲來,壓得眼皮沉重無比,一根手指頭都無法再動彈。
陸野正在打字,肩膀忽地一沉,林栖的腦袋耷拉下來,人已經睡着了。
他看了她的睡顔幾秒,伸手覆在額頭一探,燙得吓人。
她雙頰坨紅,滾燙。
呼吸粗重,嘴唇紅得像滴血,眉間擰成川字。
陸野注視片刻,小心翼翼地用手背捋了捋她額頭,一下,兩下,她動了動,眉頭終于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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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栖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噩夢不斷。
最後一個夢是她跟人打架,拳腳亂飛。
她吓醒了,心悸了好一會兒,發現自己并不在車上,而是在一間公寓的沙發上。
公寓很大,黑白色調,裝修簡約,但每一件家具看上去都不簡單,沙發的寬度更是堪比她卧室的床。
要不是眼前靠在一起的兩把吉他,觸目可見的各種樂器、樂譜,和腳邊一隻憨态可掬的三花小貓,她說不定真會跳起來就逃。
冷靜下來理清思緒,她想,這應該是陸野家。
慶幸陸野沒有把她放進卧室,不然,從一張陌生的床上醒來,應該更吓人。
玄關傳來吵叫聲,一個瓷器之類的東西被砸碎,聲音将林栖好不容安定下來的心,又提到嗓子眼。
吵鬧的是一個女人,聲音尖利,失去理智,令林栖一瞬間回想去許多曾經看過的犯罪電影。
她一時不敢出去,緊張地看着眼前唯一的活物三花小貓,“什麼情況?”
胖貓事不關己地張嘴打了個呵欠,邁起短腿走了。
那聲音愈演愈烈,林栖終于坐不住,一手将運動服領部向上拉,蓋住大半張臉,另一隻手撿了個石膏裝飾以備防身,然後蹑手蹑腳走向玄關。
公寓很大,玄關離客廳有一段距離,随着她走近,打砸聲和罵聲一點點放大,不堪入耳的言語也逐漸清晰起來。
林栖原以為是鬧事的鄰居,或是恐怖的私生飯,顯然實際情況比她想的要嚴重得多。
一個醉醺醺的女人披頭散發,正在像野貓一樣撕扯着陸野的衣服。
她和陸野的周遭,全是被打碎的玻璃碎片。
陸野雙手插兜,低頭任期拉扯,時而後退避開重要傷害,沒有反抗的意思。
林栖驚恐地瞪大雙眼,焦急地躲在轉角處,心裡喊道,快還手啊!
就算不想打女人,總要出手将她趕走吧,怎麼能任一個瘋子這樣打罵?
陸野屢屢後退,表情平靜,平靜中甚至帶着一絲頹然。
林栖的心髒緊縮到極點,繼而狂跳,她緊握着石膏像,一步步走近。
細一看,那女人妝容講究,穿戴十分高貴,高跟鞋就有八寸,不是尋常街巷中會出現的那種婦女。
現場充斥着酒精的味道,一個酒瓶碎裂在地上,紅色的液體爬滿白色的大理石地面,潑濺地到處都是。
她想起來了,這不就是那天在會所,和男人擁吻着走出電梯的女人嗎?
陸野讓了一步又一步,心想這個時候,司機應該來帶走她了。但是女人一次比一次歇斯底裡,以前隻是用她的長指甲攻擊,這次帶了瓶紅酒,在企圖用酒瓶砸他腦袋失敗後,又掏出了一把剪刀。
眼看剪刀沖着他身體刺過來,陸野竟然沒有躲閃的力氣。
淋漓的鮮紅色勾起了他太多的回憶。
不僅僅是母親的死。
那天,當他推倒那個女人後,也是這樣的鮮紅色,從她潔白的婚紗裡流出來。
一晃神,刀尖已經來到眼皮底下。
千鈞一發之際,一個石膏像從不遠處飛出來,打在女人的手上。
剪刀應聲落地,女人還沒有弄清楚怎麼回事,一個身影沖出來,硬生生将她撞向大門。
大門打開又關上,女人被推了出去,在外瘋狂砸門。
林栖背靠着門,沉重的心跳不停地将血液帶上大腦,轟擊着她被燒得脆弱不堪的神經。
短短幾秒,沒說一句話,她用身體趕走了那個女人。
自己也不太敢相信,好像夢中的情景還在延續一樣。
然而,在門外的聲音還沒有弱下去以前,她就已經冷靜下來——可能隻是強裝鎮定——雙手背在腰後,站直了看着陸野,不再有一絲驚慌。
陸野愣神地看着她,良久都沒有說話,頹然和震驚并存。
其間門外的吵嚷聲驚天動地,那女人罵得很髒,都是醉後的瘋言瘋語。
不久,似乎有人過來,半拖半拽将女人帶走了。
陸野張了張嘴,聲音沙啞,“對不起,本來想帶你回來好好休息的,沒想到出了這事。”
林栖:“她是?”
陸野指了指自己滿布抓痕的脖子,“就是她。”
他一動,眼睛下方溢出一串血珠。
剛才剪刀被打落時,還是将他擦到,萬幸傷的不是眼睛。
林栖本來很生氣,想質問他為什麼不還手。
現在卻又産生另一種沖動。
一種不能宣之于口的沖動。
“啊,被你發現了,明星的黑料。”
陸野發出一聲不合時宜的幹笑,本想玩世不恭地将事情揭過去的。
可是他看到林栖的眼眶漸漸地紅了,忽而覺得心被什麼揪了一下,混不吝的面具再也戴不上了。
空氣又沉默半晌。
“她是我爸帶回家的女人。”陸野低低地開口。
“她擁有了我媽媽的房間,她的兒子擁有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