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班師回朝時就有傳言安國武侯回京時顯熒惑守心星象,劉黨借此勾結太辰宮的守一仙師,向聖上獻密折說皇室将因我父親而走向滅亡,當年那行劉譽看似督軍,實則一直在找機會緻我父親于死地。若不是有往昔同袍向父親通風報信,父親臨時起意将我兄妹二人托付給太後,那日黎家折損的,就不單單隻有父親一條腿那麼簡單了。”
還有這麼回事!
傳言始皇帝三十六年,熒惑守心有墜星下東郡,民間有言:“始皇帝死而土地分”。
齊知遠當即吓出一行冷汗,當年的皇帝應該也沒想到事情會失敗,更沒想到輿論會向截然不同的方向發展——黎敬天出事後,以士大夫為首,京中萬民在皇城外下跪情願,求聖上明鑒,斬殺劉譽以儆效尤。
“父親受傷這事發生得蹊跷,三哥隻拿父親跑馬時大意來搪塞我,我打心底不信,于是偷翻了行軍記,又抓了人來問,得知真相的我憤怒沖頂,拎着刀就要出門,巴不得當即就去宰了劉譽這閹人。結果剛出門就被三哥攔住了,他将我鎖在柴房,讓我在屋裡大鬧了七天,等到七天後,我餓的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他才和我說父親受傷的真相。”
黎奕接着道:“他讓人給我水和飯,說等我吃飽了,就去皇上面前作證父親是跑馬時舊傷複發導緻摔馬,而不是被奸人所害。”
少年血沸,卻形容枯槁地走到“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清流士大夫面前,在衆目睽睽之下一字一句地咬出早在腹中念過千萬遍的陳情書,磕磕巴巴地背完才發現嘴角早已被咬出了血,一滴一滴鮮紅且刺目的血。
忠奸不分,臣心苦,善惡不辨,臣心寒似鐵。
皇城外早已沸翻了天,名士指着他的脊梁骨唾罵,那日光是飛來的唾沫都足以将他淹死。
“綏和二年漢成帝也曾出現熒惑守心異象,當年占星官奏請國運有厄,需移禍大臣。劉譽是想借刀殺人。”齊知遠反應過來,隻覺心口堵上了一團棉花,“後來呢?”
“自得到消息後,三哥就一直在找守一仙師的下落,結果發現太辰宮早在幾年前就已經荒廢,所謂的守一仙師也不知所蹤,劉譽自知理虧,于是找了個道人跑到皇上面前胡說八道了一番,又獻上雷引丹,此事才算作罷。”
面前的火苗燒得噼啪,襯得身側男人的眉眼愈發清隽俊朗。齊知遠蜷曲在外衣裡,指尖捏緊衣角。
本以為黎奕是孤傲的鷹,卻沒想到權勢編織的烏雲之下,誰也逃不過生不由己的命運。
齊知遠說:“抛光養晦,潛龍勿用。老侯爺看得深遠。”
“陟岵陟屺,瞻望父兮。”見氣氛沉悶,黎奕勾起嘴角,故意拉長了聲調,“你今日是打算好了的,難道是想同我一塊回疆北,趕在明早之前燒壺媳婦茶給我爹?”
緊了一晚上的弦終于松懈了下來,齊知遠心如止水:“想燒媳婦茶的女人多的去了,我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
“她們都沒你好看。”黎奕将手頭的小樹枝扔進火堆裡,“也沒你貼心。”
長河漸落曉星沉,明明聽慣了黎奕的戲言,齊知遠卻依然能覺察到心口處的那一捧滾熱。
真是荒謬。
徽京城外,小撿翹首等了大半天,總算等到了自家的公子。
見齊知遠滿身的風塵,小撿本想接齊知遠回家後先洗澡後更衣,沒想到齊知遠一改往日的作風,直接命人将自己送到馬厮,選了一匹快馬後就要奔向皇城。
小撿在一旁替齊知遠上鞍鞯:“公子也太心急了,怎不等齊大人回來一起去宮裡?”
齊知遠想想也不無道理,于是多問了一句:“父親也要去宮裡?”
“公子有所不知,打你走了之後,太後就病倒了,這一病就再也沒起來過,聽宮裡的人說,怕是挺不到冬天了,前幾日我陪大人去宮中辦事,整個宮裡都郁郁沉沉的,好在前日許昭儀誕下龍嗣,皇上才一展龍顔,還于今日設秋日宴宴請百官,六部都在受邀之中。”小撿說,“對了,昨日孫小姐還派人來了,讓您務必與大人一同赴宴。”
孫文素?
“不過老爺不去,老爺還囑咐讓你也别去。”小撿又道,“老爺說最近宮中不太平,太後一病,各方勢力都在蠢蠢欲動,他不願刑部和齊家牽扯其中。”
齊知遠點頭:“有道理。麻煩父親幫我回絕。”
他本就不愛應酬,更何況是規矩繁瑣的宮中。
“除此之外宮中沒有其他異動?懸賞?肅清?又或是其他的風聲?”齊知遠心中忽感不妙,又來不及多想,問,“昭獄?錦衣衛?三法司?難道京中沒發生一點事?!”
按理說徽京素來不太平,偏偏這段時間卻安靜得過頭。
“公子這是怎麼了?”小撿茫然地搖頭,心裡隻覺奇怪,他家公子素來是風雨不沾的妙人,今日怎會失态。
齊知遠心裡猛然一沉:“備馬。”
“公子不等大人了麼?”
“不等了。”齊知遠一躍馬上,“我要去趟中書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