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奕借口有話單獨要與孫文素說,讓烏孟将齊知遠帶到後山的八角亭上。檐下靜谧,烏孟陪着齊知遠等在八角亭中,二人遠眺後院。
烏孟替齊知遠斟茶:“齊公子可是憂心這樁婚事?依我之見,公子大可放心好了,我家公子定不可能讓這樁婚事成的。”
齊知遠心中坦然,搖扇喝茶:“孫家小姐才貌俱全,孫家大樹雖倒未塌,孫相在宮中根基深穩,我若能娶孫文素,那便是高攀。”
烏孟不解,替自家主子抱不平:“公子怎可這樣想,你這樣想對得起我家公子嗎?!”
“你家公子乃安國武侯嫡子,日後是馳騁沙場的大英雄,與我日日厮混在一起成什麼樣子。”齊知遠撚轉茶杯口,“他終歸是要娶妻的。”
烏孟一聽語氣裡都長了幾分怒:“公子是真傻還是裝傻,我家公子對您明明是一片赤忱,我跟随他這麼多年,從疆北到徽京城,還是頭一回見他對一個人如此上心!”
齊知遠來了興趣,擡頭問道:“那你和我講講,他以前在疆北時是什麼樣子。”
天色發青,遙看遠山如黛,靜谧之下,黎奕阖起卷軸,立于院中看向孫文素:“孫小姐可是真喜歡知遠?”
孫文素垂眉,避而不答:“齊公子隽秀倜傥,徽京城内看了不動心的女子怕是少吧。”
黎奕不依不饒:“那孫小姐可喜歡知遠?”
孫文素蹙眉,這黎奕當真是不知道“客氣”二字該怎麼寫,竟單槍直入地過問她人的私事。
孫文素看向黎奕,不客氣道:“孫家女的婚姻大事本就由不得做主,我想就連黎家也曾是在姑母的考量之中的,隻是相比之下,姑母貌似更中意齊公子。”
其實拿到卷軸時孫文素也暗暗吃驚,後轉念一想,鹹豐帝雖廢内閣,改立三司,但齊墨始終位列其中,如今更封了按察司。其子齊知遠年歲雖輕,但也是勢頭猛進,如今孫家在朝堂之上根基動搖,正需這樣的親家和幫手。
“小侯爺為何總是問我,而不是問齊公子?”孫文素聲音輕慢,又道,“男女之間就好比絲蘿托喬木,向來多是問喬木需要這棵絲蘿否,少問這絲蘿要纏這喬木否,難道小侯爺是覺得此事不需要過問齊公子?還是說已經知道了齊公子的答案?”
孫文素本是試探,黎齊二人的事她早有耳聞,雖說徽京城中這類風月事多如牛毛,隻是黎奕毫無遮掩之意,也讓她多了幾分好奇。
黎奕将卷軸置于石桌上:“他的答案就是不會娶你。”
“齊公子是否娶我與我是否要嫁一樣,都由不得自己。”孫文素道,“天家賜婚乃是恩典,黎公子還請慎言。”
黎奕冷笑一聲,正色道:“明清本來暫無婚嫁打算,但誰都知道孫家小姐與我家明清好若一蒂并蓮,既然孫家的婚事提上日程,那我也該替明清擇個良婿了。”
隻有提及黎明清時,孫文素才表情微變:“明清……有心儀之人?”
黎奕手擱在桌面上,似有所指:“明清醒事遲,若無人點撥,怕是發現不了身邊人。”
孫文素略一忖量:“誰都知道明清是黎家的掌上明珠,安國武侯常守疆北,是大元不可虧待的功臣,日後聖上定會替你二人賜婚,你與她的婚事日後都由不得自己。”
黎奕肅道:“漢人都道婚姻大事應由父母做主,媒妁之言才算是盡孝,可在疆北的兒郎心裡,若此生不能娶得自己喜歡的人,那所謂的孝道便是狗屁。今日是後旨,明日是聖意,若所有人都來摻和一腳我的婚事,那我豈不是要将天下女子都娶一遍?我疆北男兒生來直爽,這門婚事,我不能苟同!”
孫文素反駁:“有何不能苟同?待我與齊知遠大婚,我定不會阻攔他與心愛之人相見,綱理倫常捆束下誰家不是相看兩厭的怨偶,可若我與他一開始便定好規則,不幹涉對方,也定能相敬如賓到白頭。”
孫文素頓了頓,又道:“無論他是何身份,隻要我嫁與他,就能保他一世安甯。”
黎奕看向孫文素。
“小侯爺耳清目明,不代表别人就消息閉塞。”孫文素撫摸懷裡的卷軸,“姑母什麼都明白。”
黎奕遠遠地看了眼站在山上的齊知遠,心中日清月明。
——可是他從來沒有與别人分享獵物的習慣。
黎奕冷聲道:“既然孫小姐心意已決,那我也不與之周旋了。”
“烏孟!”黎奕沖烏孟的方向吼一聲:“上火盆!”
孫文素驚道,搶着要将卷軸抱入懷中:“你要做什麼?!你瘋了!”
黎奕一把攔抱住孫文素,低聲道:“我知道你顧慮什麼。可既然你也有心儀之人,你定也能認同我的做法。”
孫文素猛地擡頭,瞧向黎奕:“你會後悔的!”
烏孟将火盆找來,放在地上。黎奕讓烏孟扶好孫文素,趁着火頭猛烈,将卷軸扔進火裡,盆裡的火苗得了滋養,霎間跳躍了起來。
“那是太後的遺物!”孫文素看得瞠目結舌,良久之後才咬牙怒道,“黎奕!你就不怕我告你辱沒尊長,蔑視皇權嗎!”
黎奕顔色肅厲:“你要想告,現在就去告!”
孫文素緊攥衣袖,心裡想攔住黎奕,身體卻不聽使喚。
“聖上扶持孫永樂便是對你孫家最後的仁慈,這些年來孫相在朝上湊數其間,毫無作為,若還想孫家百年屹立,你們一脈能繼續挂落孫家的好處,最好緘默于心,把嘴閉上,更别去攀附不該想的。”待火中燒盡最後灰燼後,黎奕側目看向怫然作色的孫文素,道:“今日之事,知遠隻管轉達,卷軸上的文字除你我之外,再無他人知曉。”
黎奕拉起懵在原地的齊知遠就走,不顧身後的孫文素大喊:“你以為你能護住他嗎?你黎家自身難保!”
門口的馬車等候多時,齊知遠被黎奕塞進馬車,還沒來得及說話,馬車就開始颠簸,直到青石闆路上木輪壓軋,石子蹦進車辋裡,隻聽“刺啦——”一聲,馬車不動了。
小撿彎腰查視一番後說:“車毂卡住了。”
走在前面的黎奕勒住烈日的缰繩,回頭沖齊知遠說道:“上馬。”
車簾掀起,齊知遠探出頭來詢問:“你去楊府嗎?”
黎奕想起齊知遠曾被楊奇訓斥,于是改口道:“也可以明日再去。”
齊知遠想了想,說:“就今日去吧。”
烈日善通人性,若是背上隻有黎奕一人,定跑得風馳電掣,今日夾了個齊知遠,反倒像被壓得擡不起頭來,四條馬腿走得晃晃悠悠,似稍一不注意就能睡着一樣。
見齊知遠似有心事,黎奕寬慰他:“楊閣老并非食古不化,少時父親請他來我家指點,我與明清沒少挨他的打。”
楊奇名聲在外,朝中不少臣子又喜歡将他請到家中指點晚輩。黎敬天也湊熱鬧,将楊奇請到家中教黎奕和黎明清斷文識字,這一請,就是半個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