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洞昏暗,打鐵聲絡繹不絕,偶有金光四濺的鐵花點亮溶洞,燦金騰空而收,等入了水中聽到“刺啦”一聲吼,就是霧岚氤氲。衆人都在忙活眼前的活計,隻有顔築穿着黑油的圍裙将桌上的圖紙翻看了數遍。
手中的模型被試驗了一次又一次,但新造的絞車弩火力卻始終不盡人意。
顔築握着燭台,将絞車□□又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
燭台傾斜,燭火上揚,顯些燒了他一臉數日蓄起的胡渣。
顔築緊忙抹了把下巴,又将桌上将倒未倒的燭台扶好。
兩軍大戰在即,他身負明德帝所托重任,每夜在床上翻鹹魚,焦得口中沖了好幾個大泡。
精壯的男人赤膊走過,顔築認出他是木裡匠人的首領,隻聽木裡人都叫他軍師,也不管相不相熟,忙不疊拉住,給對方演示自己的絞車弩模型。
男人見到顔築,恭敬的作揖:“顔大人。”
顔築受寵若驚,沒想到此人是徽京人:“你認識我?!”
男人道:“當然。小人是寶來。周大人交代過,說您是貴客,讓我好好招待,這裡的所有人都任您差遣。”
顔築顯被說得熱淚盈眶,他不懂明德帝為什麼那麼信任周銜思,周銜思一句話他就被明德帝遣派到了這個鬼地方,家也不能回,日日隻能與寒燈相伴。
“這是唐代絞車□□,我想将圖上的兩張弓結合在一起,加強弩的張力和強度。”顔築抹了淚,将委屈咬碎咽回肚裡,又翻出一張自己畫的圖紙,“我想要一種可以點火的連弩,隻要拉動鐵锲,就可以一直射箭。”
寶來盯着圖紙:“如果要做絞車弩,那你的箭匣得做的再寬點,發射銷應該在拉杆之下,拉杆扣弦下壓,箭匣下壓壓迫到發射銷,弓弦頂出射程會更遠。”
顔築沒想到此人對軍械還頗有見解,忍不住刮目相看,他在工部汲汲營營數十年,本以為胸中初心早已被利益打磨,來到這才發覺山外有山,天地廣闊,心中不禁驚喜萬分,于是虛心求指教。
寶來招來了木裡的匠人,指着圖紙,用當地的木裡話與工匠交流。
顔築聽不懂,剛想問二人說了什麼,就聽寶來解釋道:“他說如果你想要射出去的弓箭爆炸,不如将所有弓箭上的引線捆成一根。”
“但是我們不建議你這麼做。”寶來繼續道:“在戰場上得争分奪秒。我們可以再制作很多的機關弩。”
寶來想起什麼似的,表情一下激動起來,他用黑油布的圍裙擦拭額頭上滲出的汗,拿起桌上的筆,不顧顔築的阻攔在圖紙上畫:“我覺得如果将□□綁在弓箭上,而不是綁在絞車弩的弓弦上,我們會節約更多的時間。”
*
周銜思趕到勒嶺時,已是深夜。
燕戟飛騎着馬,立在山嶺之間,眉宇間憂思重重。
周銜思下轎,身後緊跟着郭浸。
“情況不妙。”見周銜思,燕戟飛忙下馬,跟在周銜思身邊,“聽說朝廷要開商道,鶴山的山匪全聚到了勒嶺。沿街的百姓也不願與我們溝通,跑的跑,逃的逃,沈大人已經幾日沒吃下飯了。”
“我要開的是商道,不是土匪窩,他們全聚過來也好,正好一鍋給端了。”周銜思往前走,“沈遊行不吃就塞到他嘴裡讓他吃,你告訴他,勒嶺商道,必須成功,如果他失敗了,到時候我和他都得提着頭去徽京。”
燕戟飛見識過周銜思的手段,但仍然心存顧慮。
——這裡畢竟是勒嶺,不是他的翠屏山。
燕戟飛是義匪,帶領的翠屏山的兄弟也心存仁義,從不下山滋擾百姓,可是鶴山來的這群人不一樣,燕戟飛與他們交涉過幾次,各個都是一頂一的無賴。
還有百姓。
燕戟飛說:“這裡常年大雪,沈太守聽說每年都有人因為大雪而凍死餓死,于是開放善堂,給百姓施粥,沒想到這裡的人恩将仇報,與山匪沆瀣一氣,那群山匪連夜突襲太守府,要不是我和兄弟們相護,太守那日情況不妙。”
周銜思沉吟一會兒:“在當地招募府兵吧,銀子給得優厚些。”
燕戟飛不認可:“當地的百姓當府兵?我怎麼能将沈大人的安危交給他們?!”
“他們是吃朝廷糧食的府兵,不是百姓。”周銜思說得雲淡風輕,“該殺就殺。”
“可是……”燕戟飛還想再說些什麼,他想告訴周銜思,此次沈遊行帶的府兵不多,他的弟兄們每天都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守着這裡,實在是不堪應付。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夜露深重,周銜思裹緊了身上的衣物,“你要的人已經在路上了,不出三日,他便會出現在你面前。”
燕戟飛一聽要來援助,心頭一喜,但随後又冷了下去,周銜思剛從徽京來,想必來的人定是朝廷那群蠅營狗苟,也不知能出幾分力。
“周大人能否透露一下來的是哪位大人?”燕戟飛小心的措詞,“勒嶺荒涼,沈大人是吃慣了苦的,要是來的是貴人的話怕是受不了啊!”
周銜思深看了燕戟飛一眼,雖說知道此人是個讀過書的義匪,但沒想到說起話這麼酸溜溜的。
這倒讓她想起一位死去的故人。
——燕戟飛是吃了多少個顧舊?
“是安國武侯黎敬天。”周銜思懶得和燕戟飛廢話,如今疆北的擔子被那對兄妹挑去,老侯爺在家閑來無事,主動攬事做。
燕戟飛張張嘴,竟然是黎敬天!
燕戟飛再也沒有别的顧慮,他緊緊跟着周銜思,想再問些,就見周銜思頓住了腳步:“對了,叫沈遊行給我安排個人,有批武器我要親自送到九灞河。”
*
兩人在雪地裡連滾了數圈,央金抱着黎明清的頭,食指摳住她的眼睛,黎明清咬着下唇,雙手死死地抱過央金的脖頸。
二人早已精疲力盡,偏偏誰也不願意放手!
“放手!”央金咬住黎明清的耳朵,賽坎人的牙齒尖厲,一口就在齒尖滲出了血。
黎明清吃痛,倒呵一聲,将央金反摔在雪地!
暴雪似飛花!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央金半邊身被埋在雪地裡,她掙紮着要爬起來,可腰部傳來的疼痛讓她直不起身。
虬枝峥嵘,旁迆斜出,直穿央金腹部,央金握着腰間貫穿的樹枝,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你們的王是窩囊廢,他們向我們求和,派了疆北的将軍來送金子。還答應我們,等我們赢了這場仗後,徽京的王女将會嫁給烏拿托的貴族!”央金笑了起來,她昂着頭,瞪大了雙眼,鮮血浸透了她的牙齒,“你們大元,終将是我們的奴隸!”
鹹豐帝子嗣凋零,哪有什麼王女,無非是孫家的女兒。
黎明清眼中殺氣畢露,她還記着霍怙交代的話,可是眼前的女人實在讓她心煩得很。
黎明清咧嘴冷笑:“烏拿托那群老頭,早該死了,竟然還想着娶媳婦。”
央金看向黎明清,面前的女人滿臉是血,漆黑如墨的長發黏在臉上,與她臉上染的鮮血相融,宛如十八層地獄爬出來的女鬼。
恐懼讓人生出惡膽,央金湛藍的瞳孔盯着黎明清:“你們徽京的女人,隻能被男人賣給敵人,命運真是悲慘。”
黎明清半張着嘴,用手腕抹了下唇邊,将鮮紅的血擦得到處都是。
“賣别人我管不着,但是要賣我黎明清的人,不可能。”黎明清蹲下半騎在央金的身上,從她腰間蹭了一下,遞到自己的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