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千合意識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像是墜入極地寒泉與地心岩漿交織的深潭中,瀕死的痛楚糾纏着他,一點點拉他下沉。
突然,冰寒與灼熱中伸入一隻溫涼的手,一把将他拉出水面。
他緩緩睜開眼,視線聚焦的一刹,他險些以為自己回到了那年冬天,變回了那個孤兒。
那女子還是那副漠然的、什麼都不在乎的模樣,像是救下他隻是順便、并不是真的在乎他的死活。
聞千合眸中閃了一瞬的微光緩緩消失,視線下移,卻意外的看到一隻貼在他胸前傷處的手。
猙獰的傷口不痛了,噬骨般的灼熱也消失了,一股溫涼的力量正順着她的手心,源源不斷地流入他體内。
他當然知道她這是在做什麼——她在用她自己的真氣為他療傷,蕩滌他體内侵染的邪氣,甚至還幫他恢複了受損的元氣。
以他先前的傷勢,就算僥幸存活,也是邪氣侵體、元氣折損,修為會大幅退步不說,怕是以後都很難再有大的長進。
可是……她剛結束了一場對陣數萬人的戰鬥,接連使出大招,他根本無法想象這會是多大的消耗。
她必然已是精疲力竭,可還是在給他源源不斷地渡真氣。
莫名地,聞千合覺得視線再次模糊起來。
“師尊,别……”
“閉嘴。”
蘇時雪心頭突突地跳着,有些莫名的煩躁,冷冷喝止了他的話。
聞千合便沒再出聲,緩緩垂下眼睛,想起了另一幕相似的場景。
那時,雲清宗管帶範圍内的甯山城中,出現了一隻傷人的妖獸。消息傳到了清凝峰,而師尊她和往日一樣置之不理,沒有絲毫出手的打算。
作為掌門大弟子,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與義務,便隻身一人下山除害。
可那妖獸的實力,與當時的他難分上下,最終他雖然險勝,卻受了不輕的傷。
那日,渾身是血的他求到她殿外,卻沒有得到她任何回應。
掙紮着挺過那一夜後,他的心才漸漸冷了下來。
而現在,那隻手貼在他心口處,掌心微涼,卻有源源不斷的溫熱從中流入他的胸膛。
原來,這就是他曾經無比渴求的東西啊。
聞千合眼睫顫了顫,幾不可查地歎了口氣。
蘇時雪一息不停地向聞千合體内輸送着真氣,像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般——當然,在最後的這幾分鐘裡,她的真氣确實不會衰竭。
看着聞千合的傷口緩緩愈合,邪氣也被蕩滌幹淨,她才收手起身。
一直在不遠處站着的謝鴻影适時開口道:“師尊,需要弟子開啟傳送法陣,回雲清宗嗎?”
“不必,你們自己回便好。”蘇時雪頭也不回地答道,随即一把抓住杜夜容的白虎坐騎後頸,身形一閃,隐入虛空。
心口狂亂的跳動愈發強烈,似乎有什麼可怖的東西将要炸開。
還有最後半分鐘,快些、快來不及了!
瞬息間,周遭景色轉換,眼都來不及眨的功夫,她已經回到了清凝峰上,千雪殿外。
蘇時雪丢開怒吼不休的白虎,腳步有些踉跄地朝寝殿走去。
‘頂峰重現’卡帶給她的感覺……好奇怪。不是虛弱,也不是痛楚,而是骨血中沸騰的狂暴與嗜殺。
血液裡像是摻了地獄火,不停地撩着她的神經,引着她去傷人奪命!
方才她強忍着殺意給聞千合渡氣療傷,已經耗盡了全部的意志,現下她眼前閃過一陣陣恍惚,幾乎就要失控。
快了,殿門就在眼前了……
她伸出的手還沒有碰到殿門,殿門便自己開了,門内一截白皙的影子閃過。
還沒來得及看清門内的人,一股雨後松林般清苦又甘甜的味道撲面而來。
瞬間,如沙漠旅人遇見綠洲般,她跌向那股氣息的來源,雙臂緊緊纏住,貪婪地嗅着那股草木清香。
蕭雪山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頸間灼熱的吐息像是在炙烤着他的血肉。
方才他聽見殿外的動靜,知道是掌門回來了,一心擔憂的他着急來迎接,卻……
他緩緩側過臉,看向近在咫尺的人。
她的手臂纏在他腰背,微紅的臉埋在他頸側,如瀕臨渴死的人遇見清水般不停啜飲着。
若即若離的灼熱與濕潤,如暴雨雷鳴般炸開在他腦海。
他結結巴巴地開口,聲音細如蚊蚋:“……掌門,你……”
“别動。”
蘇時雪深吸一口,又緩緩吐息,感覺體内沸騰的殺意終于平息了下來。
她的意識一片混沌,分不清這股草木氣息到底是來自何處。
但此時的她正如溺水之人攀上浮木,顧不得分辨清楚,隻想攀得更緊些。
她緊了緊手臂,将那草木氣息整個攬入懷中,鼻尖用力蹭了蹭,雙唇緊貼着那一抹白皙,聲音含糊:“别動,讓我抱一會兒。”
“嗯……”
蕭雪山肩頭一顫,酥癢的觸感自那一處傳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