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東城的客棧上夜值,一向是個清閑活計。
尤其是輔街上的興東客棧,别說夜值了,白日裡住客也不多。掌櫃老猴索性在櫃台後頭擺了個躺椅,蓋了張毯子躺在上頭呼呼大睡。
但這一晚,他卻沒能睡個完整覺。
‘砰’一聲,有人大力拍上櫃台,老舊失修的台面接着綻開幾條裂紋。
“誰啊……嗐,住店啊?”
老猴不滿地嘟囔了句,從躺椅上半坐起身抻了抻腰背,懶洋洋地掀開眼皮,看清櫃台上的東西時卻猛地睜大了眼。
幾塊靈石……碎了的,靈石。
靈石之所以能成為魔界通用貨币,就是因為它堅硬耐磨,什麼人才能把靈石拍碎啊?他又看向台面上的裂紋,更震驚了。
這櫃台雖說舊了點,那材質可是實打實的黑鐵木,刀劈也不留痕的啊!
老猴一咕噜從躺椅上翻了下來,恭恭敬敬站好,看向櫃台外的年輕男女。那女子面色绯紅,怒色難掩;那男子也面色绯紅,卻滿臉羞赧之色。
老猴什麼人啊,眼尖得很,一打眼就分出了個地位高低來,立馬朝蘇時雪弓了弓腰:“貴客,要什麼房?”
“兩間單人房,”蘇時雪竭力按捺着體内狂躁的血液,聲音帶了些焦灼,“快些。”
“好嘞好嘞,一間雙人房!”老猴剛睡醒,腦袋懵着呢。
又是‘砰’一聲,黑鐵木櫃台狠狠一晃,老猴也吓得一激靈:“貴、貴客,有何要求啊貴客……”
“兩間,單人房。”蘇時雪近乎咬牙切齒了。
披風交疊下,兩人的手不知何時交換了位置,成了她攥着蕭雪山手腕。竭力克制心魔很困難,她手上的力越來越重,直把蕭雪山腕骨都捏出了青紫。
“噢噢噢,對對對,兩間單人房,瞧我這腦袋……”老猴連聲道歉,登記入簿的手快出了殘影,記完之後筆頭一丢捧出兩枚鑰牌來:“貴客久等,請随小的來……”
話音未落,他手中的鑰牌和櫃台後的人影便已消失不見了。
老猴愣怔許久,喃喃自語道:“奇了怪……你說她急麼,她開兩間房;你說她不急麼,她又非常急……哎喲我櫃台!!”
他倒吸着涼氣驚呼一聲,驚恐地撫上面前的黑鐵木櫃台。隻見漆黑密實的台面上,一條裂紋貫穿左右,分明是方才蘇時雪生生拍裂的。
“完了喲……這麼大勁,就算那小哥的身闆經得住,我客房的床闆也經不住啊!”
客棧住房在後頭,蘇時雪身形一閃便來到了鑰牌上标着的房門前,将蕭雪山往隔壁房間一甩,而後一把推開面前的門閃身入内。
“姐姐,你……”
‘砰’一聲,房門被大力摔上,将蕭雪山擔憂的話音截斷。
“我……沒事,”門内傳來她因按捺心魔而有些沙啞的聲音,“休息吧,我調息……調息一會兒便好。”
随後,房内便安靜了下來,側耳聽去隻有她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蕭雪山在房門外站了半晌,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又擔心她狀态不佳,又因她牽了他的手腕而隐隐雀躍,又感覺她不再需要他,而有些沮喪。
這樣站了半晌後,他打開旁邊的房門入内,解下披風,郁悶不安地在榻邊坐下。
榻邊小幾上擺了一盆綠植,小小的葉片舒展着,濃綠淡綠錯落有趣。
望着這盆綠植,他心中突然浮起一個近乎冒犯的想法。
另一邊,蘇時雪盤坐榻上,閉目調息。她試圖運轉先師宮清秋留下的那卷仙魔共修的功法,其中恰有一段能纾解心魔。
她心中默念那段功法,很快感覺到一股清流彙入經脈,面色一喜,但随即又凝重了起來。
那股清流太細太弱,相比起來,她體内灼熱的血液就像是滔天岩漿!不論如何運轉,那清流都像是杯水車薪,根本澆不滅她的心魔,甚至還會将其催得更烈!
‘啪’地一聲,意識裡清醒的最後一根弦繃斷了,她神識徹底陷入混沌,隻剩下某種本能般的渴望——
渴望一個味道,一個嫩草新木般的味道。
榻邊小幾上,綠植悄無聲息抖了抖葉片,像是在給某人傳遞去信号。
下一瞬,房門被人推開了。
房内一片昏黑,蕭雪山一時什麼也看不清,隻覺得空氣格外灼熱,像是置身烤爐。眼睛适應黑暗後,他才看見蘇時雪在榻上盤坐着,呼吸淩亂不穩,身軀微微顫抖,顯然正忍受着極大的痛苦。
“姐姐!”他急聲喚道,快步上前,靠近了才發現蘇時雪周身紅得吓人,像是有血滴沁出肌膚,分明已到了崩潰邊緣。
顧不上多想,他長臂一伸,一把将蘇時雪擁入懷中。
滾燙如火的體溫灼得他一顫,但他卻顧不上遐思,隻擔心自己會不會來得太遲。好在下一瞬,他便聽見懷中人長長喟歎一聲,急促呼吸舒緩下來,像是瀕臨渴死的人終于飲到了甘泉。
他低頭看去,蘇時雪埋首在他頸間,兩人鼻息隻有咫尺之距。
黑暗中放大了一切聲音,蕭雪山聽見自己心跳響如擂鼓,像是連綿不斷的春雷。
他竭力平定着心跳,小心翼翼問道:“這樣……可以嗎?唔……”
後腰驟然一燙,纖細有力的手臂箍上他腰背,一陣天旋地轉,他被猛地拽到榻上,緊接着滾燙身體覆了上來。
“不夠……”
蘇時雪喃喃自語,鼻尖在他頸間探尋着,接着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蕭雪山沒防備,突然的刺痛令他整個人抖了一下,喉間卻不由自主溢出一絲意味不明的呢喃。
與以往不同,不知因何緣故,這痛不再是純粹的痛,而是帶了酥酥麻麻的癢,從她齒下沖向四肢百骸,又如煙花般炸開,催得他心跳極快,幾乎要無法呼吸。
從前他不懂情思,如今懂了,再與她相貼便像是火星落上枯草,瞬間烈火燎原。
灼熱混亂的黑暗中,蘇時雪微微撐起上身,眯着眼打量着鬓發淩亂、滿臉通紅的蕭雪山,意識一陣恍惚。
怎麼又是這幅場景……難道又中了什麼幻境?
她神智恢複了些,但還不夠清醒,看着身下眼神濕潤的少年,隻覺得一陣陣心癢。
既然是幻境……
她緩緩摸索到蕭雪山的手,與之十指相扣,另一隻手劃過他微燙的臉頰,指腹落在他唇上,打圈揉按着,口中喃喃輕語:
“那我可就要……随心所欲了。”
“什……”
剛出口的聲音被吞沒,黑暗中,蕭雪山猛地睜大了眼睛。
灼熱的,柔軟的,微微濕潤的,壓在他唇上。
刹那間,所有感官都聚在了唇際,将這夢一般的接觸放大了無數倍,如同漫天花火炸開在他腦海,瞬間大腦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