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清宗内門入口處,一群孩子沿着長長的山道往裡走,時而打鬧,時而叽叽喳喳說笑。
初夏的風溫柔撫過,山壁上,藤蔓舒展開嫩綠的葉,生機勃勃。
“我還以為今年内門不會招生了呢,”一個小女孩神采飛揚說,“畢竟前段時間……”
“噓!敢提那件事,你膽子也太大了吧?”
她身後跟着的小男孩一把拉住她,緊張地要捂她的嘴。
“這有什麼的?”
小女孩一把将男孩的手扒拉開,“掌門一己之力擊殺冥界之主,這有什麼不能提的?雖然有幾個人在那一戰中殒命,但這不也難以避免嗎?比起其他的宗門和那些小鎮,咱們宗門傷亡已經算很低了!掌門那麼厲害,怎麼不能說?”
她甩甩馬尾,滿眼崇拜和憧憬,“等我長大了,我也要像掌門一樣厲害!”
小男孩唯唯諾諾開口:“可是,我聽說……那些戰死了的人中,有掌門的愛人。”
山道上安靜了片刻。
另一個好奇的小孩從後面追上來,小聲問:“會不會是謠傳呀?最近這段時間宗門内外太平無比,重建也好、擴招也好,掌門都處理的有條不紊。要是真的失去了愛人,能做到這些嗎?我不信。”
那小女孩接話,“我也不信。前幾天,我遠遠見着了掌門一次!她看起來冷靜又沉穩,一點也不難過。我見過人失去愛人是什麼樣的!我娘……病去的時候,我爹哭得很傷心。”
孩子們又安靜了很久。山道旁樹葉簌簌,像是想要努力安撫這群沮喪的小孩。
“好了,别聊這些了,走快些。”
最前面帶隊的是孟常柏,這段日子以來,他迅速成長,從總被自己師尊嫌棄的‘丢人精’,變成了承擔内門諸多雜務的大弟子。
尚夢也再沒說過他丢人,偶爾視線投向他時,還沉甸甸的,總讓他心情波動。
小孩子們的低落來得快去得也快,聽見孟常柏出聲,立馬又圍了上去,小手拽着他衣角好奇地問,
“孟師兄孟師兄,你一定知道吧?”
“孟師兄在内門,孟師兄一定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孟常柏并不知情。
那個早上他正在後山苦修,得知情況的時候,一切都已結束了。
但他又知道得很清楚,那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少年對掌門情根深種,而且還很幸運的得到過回應。
“孟師兄!”
那個驕傲的小女孩繞到孟常柏面前停下,墊着腳擡着頭問他,“掌門真的很難過嗎?掌門那麼厲害,也會難過嗎?她的愛人也很厲害嗎?你見過她的愛人嗎?”
孟常柏歎了口氣,揉揉她腦袋:“好了,小蘭,别問這麼多。你們蕭師兄是個很好的人,如果他沒有……本該是他帶你們進内門的。好了,别問了,走吧。”
山道安靜了下來,一群孩子繼續朝内門走去。
夏風撫過每個台階,吹進群山。
不過幾個月過去,内門已是大變樣,破損的護山大陣全部修補好了,先前幾戰中損壞的建築也已盡數補全,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仿佛那慘烈的一日,隻是無數平凡日子中的一個。
清凝峰上,尚夢和柳明珠停在千雪殿外,面色不虞。
“阿夢。阿夢!别走來走去了。”
柳明珠看着不停踱步的尚夢,一臉無奈,“你看看你!和産房外的丈夫一樣着急,成什麼樣子?不是你非要來找阿時的嗎,現在又在門口徘徊不進去,你到底想幹什麼?”
尚夢‘啪’地一攤手:“我能不着急嗎?這都多長時間了?從冬到春又到夏,阿時一直都這幅樣子……她怎麼還是走不出來?”
“她不一直挺好的嗎?”柳明珠按按額角,“修複,重建,招生,教習,哪件事她落下了?”
“問題就在這兒啊!她太正常了,正常得就和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蕭雪山死了,她的人死了!可是她……”
柳明珠沉默了片刻,點頭:“你說的有道理。敲門,看看。”
尚夢又遲疑片刻,破罐子破摔地大歎一聲,敲響了緊閉已久的殿門。叩門聲回響在夏日暖風裡,卻顯得有些孤零零,許久沒人回應。
“你看,她就是不對勁,都不來開……”
‘吱呀’一聲,厚重大門打開了一道縫。
“怎麼了?”
冷靜的聲音傳到兩人耳中,如無波靜水,“是新招來的弟子有問題?還是護山大陣的修複不對?”
門内,蘇時雪神情平靜,氣息沉穩,看起來十分正常。
“沒事,都沒事。我隻是想來問問,你……”
尚夢剛說了一半,就被旁邊的柳明珠一把挽住。
“阿時,今天天氣很好,瑣事也都忙得差不多了,想去散散心嗎?”
柳明珠笑得明媚,“咱們姐妹三個好久沒有聚聚了。”
尚夢聽着她溫柔的語氣就起雞皮疙瘩,使勁往外拽自己的胳膊,“誰跟你姐妹,别挨我!哎呀!起開……”
蘇時雪看着面前兩人耍活寶鬥嘴,像從前每次一樣,忍不住笑出了聲。
“我沒事,不用擔心。今天天氣确實很好,但我就不去了。要是有什麼需要我處理的事情,随時來找我就好。”
說着她就要關門,卻被尚夢攔住了,“對了對了——還真有個事,你門下的弟子謝鴻影要退離師門,說要帶着那個小狐狸去遊曆天下,他的信昨天轉交到了我這裡……”
說完,尚夢取出一封信箋遞給蘇時雪,眼睛還認真打量着她的神色,試圖從中找到某種悲傷的破綻。
可她再次失敗了。
蘇時雪面色平靜地接過信,點點頭:“好,我會處理的。”
一聲輕響,殿門被合上了。
尚夢愁容滿面地垂下手,長長歎出一口氣。
“你說得對,她确實還沒走出來。”柳明珠也松開了她的胳膊,語氣勉強樂觀:“但問題不大吧?愛情而已,應該沒什麼吧?”
尚夢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門内,告别兩人的一瞬間,蘇時雪臉上的平靜就撐不住了。
她緩緩轉身,背靠住殿門,一點點滑坐在地。
她面前,她四周,整間大殿裡,所有家具物什都被巨力催成了齑粉,幾乎是一片絕望的廢墟。
每個夢裡,她都會夢見這片廢墟的門被人推開,那個少年像當初一樣,帶着陽光走進來。
每次夢醒,她眼前隻有空蕩蕩的大殿,和無盡的痛苦與自責。
信箋從她指間滑落,她無力地擡手捂住雙眼,試圖安撫酸澀的眼眶。
“小雪山。”
“……對不起。”
都怪她。
要是她早些想到殺死明天寒的方法就好了。
要是她那天叮囑蕭雪山不要出來就好了。
要是她狠狠心,把蕭雪山送走就好了。
要是……
要是她當初寫下這個故事的時候,沒有一時動念,給他寫下那樣一個結局,就好了。
都怪她。
源源不斷的懊悔和自責像野狗一樣蠶食着她,過去的這段時間裡,她幾乎沒有睡過一個整覺。
有那麼幾天,她頻繁夢見蕭雪山死在她懷裡的那一幕,鮮血,滾燙,綿軟,冷卻,畫面與觸感在夢裡是那麼的真實,仿佛她真的回到了那一天,又把一切經曆了一遍。
從夢中驚醒的第一瞬間,她甚至會恍惚地覺得僥幸,‘隻是夢而已’。
而片刻後清醒的記憶追上來,才是痛苦的深淵。
蘇時雪用力按着自己的眼睛,滾燙的眼眶早已徹底幹澀,流不出一滴淚。半晌,她終于平複情緒,低頭去看那封信。
謝鴻影要離開雲清宗,沒問題,她撐地起身,去找自己的私印。
等等。
她剛邁出的腳步突然頓住。
謝鴻影。
她這個來自皇家的小弟子,當初是為了什麼拜入她門下的來着?
他想搶走原身修煉的功法,那個名揚天下的混沌回天功法。
因為,民間有一傳言,将此功法修煉至大成者,不僅能掌握空間,還可以操控時光、逆轉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