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嗎?”
少年用尚算幹淨的指腹碾過唇角,蹭掉那抹和她唇上同色的紅,許久才開口。
聲音像泉水泠泠,平靜又坦誠。
“沒嘗出來。”
宗政姝以為這隻是個小插曲,就像那抹被他擦掉的唇脂一樣,沒想到,少年跟着她站起身來,小狗一樣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
“你跟着我幹嘛?”
少年靜靜地看着她,沉默片刻才開口,言簡意赅:“報恩。”
“報恩?什麼恩?”宗政姝有些摸不到頭腦,“那塊糕點嗎?不用的,其實我本來也打算丢掉……”
“要報。”少年像是不擅長說更複雜的話,隻重複着幾個簡單的字,“報恩。”
宗政姝停下腳步,回頭認真打量他。
站起來才發現,少年比她高出很多,和她對視時幾乎要低頭。他眼眸掩在睫毛和眉骨的陰影裡,模糊看不出情緒,但她能從中讀出他的執拗,仿佛她不答應也會一直跟在她後面似的。
“好吧,好吧,”宗政姝還是松了口,“那,你叫什麼名字?我總不能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少年又沉默片刻,“沒有名字。你取。”
宗政姝愣了愣,再看向少年時,眼底不自覺帶了些憐憫。
她在腦海裡已經給這個少年補全了全部身世——無父無母無家可歸的小可憐棄兒,流落街頭沒飯吃沒衣服穿,還被人欺負得這麼慘,最後淪落到為了一塊糕點就能把自己賣了當跟班。
“那……”宗政姝托腮想了想,“零,這個字怎麼樣?阿零?”
聽見這個新名字,少年眼睛微微睜大了些。哪怕隻是幾不可察的一點幅度,也是宗政姝自認識他以來見到的唯一一次表情變化了。
“你不喜歡?”她擡頭解釋,“一個是,這名字好寫好記,如果你不會寫字,畫個圈就好了。”
宗政姝審慎考慮了他不識字的可能。
“再者,零嘛,一無所有。但我覺得,它既可以是凄慘結局,又可以是全新的開始。”她朝少年笑笑,“從今天開始,你擁有的一切,都可以視作是天降禮物。”
少年認真看着她,像是在思考她話裡的含義,好半晌才開口:“好。怎麼念?”
宗政姝一哽,記性這麼差嗎?别是腦子被人打壞了吧。她重複:“阿零。”
“什麼?”
“……阿零。”
“好。”少年終于點頭,有了自己的名字,他冷淡的眼底似乎都泛上一層熱意。
宗政姝是絕對不會讓阿零就這樣髒兮兮跟在自己身邊的。
但是,她也絕對沒想到,收拾幹淨了的阿零有這麼好看。
從客棧二樓走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少年身量還未完全長開,但也已經高得鶴立雞群,換上剪裁得體的新衣後,寬肩窄腰一覽無餘,舉手投足都帶着股壓迫感。
人人都在看着他,他卻誰也不在意,目不斜視地走到宗政姝跟前,微微低頭。
“你很驚訝。”他目光一寸寸解讀着宗政姝的表情,語氣平平問:“不喜歡?”
“……”宗政姝一時啞口。
她發現這個少年似乎不太通人情世故,性格過于耿直,總是能說出這種直白得讓人招架不住的話。
她還能說什麼,總不能坦言說是因為他太好看了才一臉呆滞的吧。
隻好順着他的話,“喜歡。”
果然如她所想,阿零對這話裡的暧昧毫無知覺,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宗政姝結了客棧的錢往外走,借着低頭轉身的功夫,手背貼了貼臉頰,發燙。
不是因為那句‘喜歡’才發燙的,自阿零從樓上走下來,視線偏私地隻給她一人的時候,她耳根就熱了起來。
而此時,那個讓她不自覺臉紅的人就緊跟在她身旁。
宗政姝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如有實質一般落在她身上,固執又貪婪,幾乎帶着溫度。她被盯得不由自主低頭,眼睛隻看着腳下的路。
她要是回頭就好了。若她回頭,就能看見那雙眼睛一掃先前的冰冷空寂,依戀和欲.念全然不做掩飾,像破綻百出的賊。
不遠處,人群中突然爆發一陣喝彩,宗政姝停下腳步看過去,阿零也在她身邊停住。
“雜耍藝人?”宗政姝有些好奇,“不知道和我們那邊的有什麼不同,去看看?”
阿零低頭看着她,毫無異議,隻等她邁出第一步,然後緊緊跟在她身邊。
圍觀的遊人不少,宗政姝費了好大力氣才擠進去,才見着這精彩雜耍的真面目。
類似于她從前常見的抖空竹,隻不過眼前這場表演,蕩在繩子上的并不是沙漏一樣的空竹,而是一隻獠牙橫生、形态可怖的魔獸。
長得像猴子、但比猴子更兇悍的魔獸踩在繩子上,腳趾靈活地松緊騰挪,配合着雜耍人的動作飛上飛下、轉圈騰空,好不驚險。
旁邊一個看客見她一臉好奇,邊鼓掌邊解釋:“沒見過吧?這叫殺人猴,看着個頭小,其實兇狠程度在所有魔獸裡都排得上号,那口牙更是鋒利無比,據說要是讓咬上一口,肉碎得都能包餃子了!能把這等兇獸馴成這樣,真是有點本事啊!”
說完,這人大聲叫起好來,又往雜耍人面前的托盤裡丢了幾枚靈石。
雜耍人轉過身來想緻謝,卻注意到了旁邊認真看熱鬧的宗政姝。
這種看起來嬌怯怯膽子小的姑娘是他最愛戲弄的類型,輕輕一吓就梨花帶雨,戲劇效果極佳,周圍看客一開心,今天到手的靈石又能翻上幾番。
這樣想着,他毫不猶豫,手上一使巧勁,張牙舞爪的殺人猴就朝宗政姝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