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床上的君晔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濃密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竟緩緩睜開了眼睛。雖然眼神依舊渙散虛弱,但終究是醒了過來。
“師……師尊?”君晔的聲音嘶啞幹澀,如同破敗的風箱。
“哼!”江奕宸看到他醒來,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放松,但旋即被一種刻意放大的、混合着不滿、心疼和濃濃調侃的情緒所取代。他拖過一張紫檀圓凳,大馬金刀地在床邊坐下,翹起二郎腿,桃花眼斜睨着君晔,語氣是前所未有的陰陽怪氣:
“醒了?命挺硬啊,我的好徒兒!為師還以為你這次真要交代在哪個犄角旮旯,連收屍都省了。”
君晔虛弱地牽了牽嘴角,想說什麼,卻被江奕宸打斷。
“啧啧啧,”江奕宸的目光越過君晔,精準地落在蜷縮在錦被裡的江璃身上,那眼神帶着十二分的探究和毫不掩飾的“興味”,語氣更是酸溜溜的,仿佛打翻了陳年老醋壇子,“為師還奇怪呢,放着好好的皇子不當,非要跑到那鳥不拉屎的落日城去‘體察民情’……原來不是體察民情,是去‘體察民女’,還體察出這麼大一個‘成果’?”
他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隔空點了點江璃的方向,對着君晔挑眉,聲音拖得長長的:“行啊,小子!不聲不響,連閨女都有了?還藏着掖着這麼多年?怎麼?怕為師跟你搶着抱不成?還是覺得為師不配當這個師公?”
君晔被他這一連串夾槍帶棒、醋意橫飛的話砸得頭暈眼花,剛恢複一絲清明的腦子又有點懵,蒼白的臉上甚至因為着急和尴尬泛起一絲不正常的紅暈:“師……師尊!休要胡言!璃兒她……咳咳……”他一急,牽動内傷,劇烈咳嗽起來。
“璃兒?”江奕宸捕捉到這個親昵的稱呼,眼神更是微妙,桃花眼眯起,閃爍着危險的光芒,“叫得還挺親熱?哪來的?落日城‘撿’的?還是哪個紅顔知己給你生的?姓甚名誰?生辰八字?她娘呢?”
他連珠炮似的發問,每一個問題都精準地戳在君晔最想解釋卻又最難以啟齒的點上。那語氣,活脫脫像是一個抓到自家養大的白菜被豬拱了的老父親,又酸又怒又帶着點八卦的興奮。
“師尊!”君晔又急又氣,加上傷勢沉重,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隻覺得胸口憋悶得厲害。
“怎麼?啞巴了?”江奕宸見他不答,更是來勁,身體微微前傾,那張俊美得人神共憤的臉湊近君晔,壓低聲音,語氣帶着濃濃的“痛心疾首”和“恨鐵不成鋼”:“為師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教你本事,給你撐腰,就指望你能給為師養老送終……結果呢?你倒好!出去一趟,閨女抱回來了!還是個這麼水靈的小丫頭!合着為師在你心裡,還不如這半路‘撿’來的小丫頭片子親是吧?連聲招呼都不打?”
他越說越“委屈”,還煞有介事地用寬大的袍袖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角,那副情真意切“控訴負心徒”的模樣,看得旁邊侍立的内侍和宮女們嘴角抽搐,想笑又不敢笑,隻能死死低着頭。
君晔被他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弄得哭笑不得,氣血翻湧,差點又咳出血來。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喉頭的腥甜,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清晰一些:
“師尊!璃兒她……身世特殊!絕非你想的那樣!她……她與魔族有關!而且……她身上……”君晔艱難地組織着語言,試圖将江璃的來曆、破魔之光以及與那神秘魔骨的關聯和盤托出。
然而,就在他剛說到“與魔族有關”時,江奕宸那原本戲谑調侃的眼神驟然一凝!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瞬間籠罩了整個寝殿!雖然隻是一閃而逝,卻讓所有人心頭如墜冰窟!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電,再次射向沉睡的江璃,聲音低沉下去,帶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審視:“與魔族有關?說清楚!”
就在這時,一直蜷縮在錦被中昏睡的江璃,似乎被江奕宸那瞬間洩露的、屬于頂尖強者的無形威壓和探究目光所驚擾。她小小的眉頭緊緊皺起,小臉皺成一團,即使在睡夢中,身體也下意識地、極其明顯地朝着遠離江奕宸的方向、朝着君晔的懷裡縮了縮。那是一種源自本能的、毫不掩飾的排斥和抗拒。
這個細微的動作,像一根小小的針,極其精準地紮在了江大國師那顆剛剛還醋海翻騰的心上。
江奕宸:“……”
他臉上的“控訴”和“委屈”瞬間僵住,桃花眼瞪大,難以置信地看着那個把自己縮成一小團、恨不得鑽進君晔被子裡的小女孩,又看看自己剛剛收回威壓的手。
他,堂堂桑榆國師,修為通天,地位尊崇,容顔絕世……居然被一個小丫頭片子嫌棄了?!還是當着他重傷徒兒的面?!
一股難以言喻的憋悶感湧上心頭。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對着一個昏睡的小女孩,他那些引經據典的調侃和陰陽怪氣完全使不出來!隻能憋着一口氣,不上不下,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噗……”君晔看着自家師尊那副吃癟又強忍着不好發作的精彩表情,一個沒忍住,牽動了傷口,疼得龇牙咧嘴,但眼底卻掠過一絲極淡的、劫後餘生的無奈笑意。
寝殿内剛剛因國師威壓而凝滞的氣氛,因為這戲劇性的一幕,變得古怪而微妙起來。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内侍小心翼翼的通禀聲:
“啟禀國師、殿下……宮門外守衛統領急報,說……說有一位自稱沈汐水的白衣姑娘,持殿下信物求見……已在宮門外等候多時了。”
“沈汐水?”江奕宸和君晔同時一怔。
江奕宸的眉頭再次蹙起,眼中閃過一絲深思。而君晔的心,卻因這個名字猛地一跳,昏迷前那道清冷如月的身影,以及那句帶着無盡深意的“我認得路”,再次清晰地浮現在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