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死小鬼,真的是一路上完全沒反應阿你,就不怕我把你賣掉?』
回憶由模糊轉清晰,十八歲左右的金子停下腳步回頭朝我發牢騷,似乎受不了我跟鬼一樣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
那時的我按他的意思,沒有語調起伏地問道:「金子師兄,我們要去哪裡?」
「别喊我師兄,惡心死了。」金子嫌棄地搓了搓臂膀。
「守屋師父說了,要有禮貌。」
「呦,你還學會開玩笑了,那個死老頭會說這種話?呵呵。」
沙──
【 『......真是沒禮貌的小鬼。』守屋嗝了聲,酒氣從嘴裡散了開來,『我不管你是哪裡來攀關系的,想要跟我談,就要喊“先生”。』 】
沙──
像是為了響應金子,回憶中,另一個有在82診出現過的回憶片段跳了出來,遮蓋了金子嘲諷的嘴臉。
隻要我不能控制聯想下去,會有其他無序零碎的回憶像垃圾廣告病毒那樣沒有休止沒有規律的竄出,直到腦袋被沒價值的訊息填滿為止。
早已習慣,我晃着食指,讓畫面回歸最初。
考慮我現在的精神狀态,清理到剩一個"能正常播放的窗口"是極限了。
「……」對于金子的嘲諷,過去的我沒有吱聲,隻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啧,真想把你扔地下室待着,要不是臭老頭又跑了……我們要去黑市。」
金子放棄與我眼神交流,他邊喃喃詛咒着無用師傅邊繼續走下去,也不管我有沒有跟上,也不管他說的目的地與當前的環境能吓壞多數小孩。
我們身處于隔壁鎮子破舊的貧民區,用茅草和腐木搭成的房子淩亂搭建,導緻道路狹窄崎岖,随便一拐就會喪失方向。
那天恰巧是月蝕日。
對這邊的居民來說大概連蠟燭都是奢侈品,深夜路上幾乎沒有光源,隻有少數的矮房裡有微弱的光透出,走在泥巴路上一不小心可能就會踩到哪個睡在路上的遊民。
不過,這裡很顯然不是普通的貧民區。
除了排洩、嘔吐物跟有什麼腐爛許久的糟糕味道之外,血液的鐵鏽味同樣濃郁。
黑暗中偶爾還是會有光點一閃而過,那些光無一例外伴随着滿懷惡意的視線。
來之前,金子把我扔進泥巴坑裡,拎起來甩了甩,然後給我一套不合身的破外袍遮住上半張臉,又給了我根木棍充當拐杖。他身穿同款乞丐裝,一臉不耐煩地讓我佝偻着背跟着他出門。
你得承認他想得比較周到,在這種混亂無序的地方,老人比小孩的吸引力要小上許多,至少人口販子不會第一時間盯着你。
當然了,這之後再過一年左右,金子敢不給解釋就把我扔進泥坑,我就會把他頭朝下扔進屎坑,直到他憋氣的極限到了再拉上來。
金子最後停在一棟跟其他破房子沒什麼差異的破房子前,有節奏地敲了敲組成牆壁的其中一條發黴爛木闆。
房内透出微弱的火光,木闆上其中一個蛀洞有視線探出,那道視線掃了金子一陣,随後破房子的門被打開,金子輕車熟路地走過去,跟在身後的我卻被一隻肮髒的大手攔下。
門口一名長相猙獰的路人臉壯漢說:「隻能一個人進去。」
「我不記得有這種規矩。」前方金子腳步一頓,皺着眉頭瞇着眼。
通常瞇眼是在表達不滿與警告的情緒,但我知道金子是個大近視,而那時他并沒有戴眼鏡──我百無聊賴地想,破壞着回憶中嚴肅正經的氣氛。
「現在有了。」那個路人臉壯漢咧開嘴,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
金子持續瞇着眼,随後從懷裡掏出一小袋麻布袋扔給我。
「在門外待着,有人煩你就扔裡面的東西。」語畢,他朝房子内的崎岖地洞走去。
壯漢見金子沒有反抗,頓時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和他不雅觀的蛀牙──我數了下,大概七顆蛀了,還有幾顆牙黏着屎黃色的碎沫,很高興今天我沒吃午餐。
唦──
【 『呦西,一份特制七号餐好了。』 『老爺子,别再做這種料理了,這是黑暗料理界的暗黑廚師統治料理界的陰謀阿。』 『阿,坂田先生,你的餐點上有髒東西,本人來替你弄掉吧。』 『住手啊!宇治銀時蓋飯是無辜的阿阿啊──』 】
唦──
前天的午餐記憶跳出來,我輕揮食指将齊淡去。
随便拼湊充當門的爛闆子重新阖上,肮髒的街道回歸濃郁的黑暗。
過了幾分鐘,黑暗中響起草鞋踩踏泥濘的聲音,聲音淩亂但細微。
有數個人從不同方向緩慢朝這裡靠近,他們刻意放輕腳步,大概早就盯上我們。雖然比起小孩,老人更不容易被盯上,但也隻是更不容易而已。
那時的我靜靜站在門口,哪怕聽見聲音仍動也不動,視線停留在上方的點點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