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雲杳窈,道:“看到了嗎?要不是花師兄護着你,這厮還想打你。”
聞佩鳴回他:“我方才瞄準的,是巧言令色之人。”
“聽說師弟還沒有拜師,春日試煉将要開啟,不如讓我教你兩招。”
“那師兄可要想好,我劍未有敗績。”
“口氣不小,不知道劍術究竟如何。”
“劍術一般,堪堪能打赢你。”
兩人的眼神在空中交彙,硝煙彌漫,一紅一青誰也不肯讓步。
突然,花在溪先将目光移回雲杳窈身上,道:“師妹,我禦劍帶你回去。”
聞佩鳴也說:“師姐,我送你回逢朽生椿。”
在兩人的争執中,雲杳窈搖搖頭,道:“花師兄和聞師弟可結伴并行,我想與師兄單獨走一會兒。”
她雙手從披風中鑽出來,掌心捧着一顆輝芒暗淡的珠子。
雲杳窈對聞佩鳴說:“我确實有一件事需要拜托聞師弟。”
聞佩鳴眼中含光,笑着說:“師姐請說。”
雲杳窈回他一個客氣疏離的微笑:“往後若無要緊事,便不要來逢朽生椿擾我與師兄的清淨了。我想,他可能不太願意看到你。”
說完,她孤身離去,未多看他一眼。
花在溪見狀,神色有點不自在,他看了看臉色黑下去的聞佩鳴,道:“那是何物?”
聞佩鳴這句沒有嗆他,回答:“是小劍君的殘骸。”
花在溪怔愣片刻後,帶着猶疑低聲道:“劍心?”
聞佩鳴點頭。
雲杳窈已經帶着珠子擡步,款款向山門走去,她單薄的背影很快就進入迷陣中,模糊到剩下一個清麗的輪廓。
累累仙門長階,曾有人将她從泥淖中拉出,帶着她一級級走過。
那時候雲杳窈覺得好累,路太長。可她害怕岑無望丢下她,所以才不敢抱怨,咬着牙勉力随他進入劍宗,稀裡糊塗的成了乾陽宗弟子。
上一世,雲杳窈向來習慣依賴着身邊人。岑無望死前緊抓着岑無望,岑無望死後,就攀附上更強大的晏珩。
她曾以為,這樣就能跟着他們,找到一條能讓她栖身的路。
好在這一回,終于輪到她背着劍,獨自走過這漫長而孤獨的仙途長階。
雲杳窈沒有去回雪峰,也沒有去逢朽生椿。
她把珠子放在那盞空蕩蕩的魂燈中央,為他寫下新一年的祝福。
第一句是,希望岑無望今生身後了無牽挂,魂魄安甯。
第二句是,希望岑無望早日投胎,來生順遂,平安喜樂。
雲杳窈拿了三張福紙,寫到第三張時,絞盡腦汁,也沒想出要寫什麼。
從山下走到山門,再走入命殿,滿地夕陽鋪進殿中,照在她身上,将她的影子投在鮮紅福紙與濃郁墨色上。
雲杳窈深吸一口氣,穩住手中筆,終于寫下第三句。
希望岑無望與雲杳窈,不要再遇見了。
寫完後,她将福紙燒盡,薄薄的紙片迅速被火舌舔盡,在爐内很快就與其他灰燼融為一體,看不出原樣。
空蕩蕩的大殿内隻有她一個人。
雲杳窈眨眨眼,聲音在殿内顯得很空靈。
“岑無望,太陽快下山了,我要回去守歲。”
也不知道岑無望能不能聽見。想了想,不管他能不能聽見,雲杳窈都要将此事了結。
于是她拿起細長的香,借殿内的火點燃,說:“我以後,可能不會日日都來命殿看望你。”
雲杳窈再次強調:“我真的不來了,我有事要做的。”
寒風吹進殿内,原本袅袅升起的煙線突然淩亂,像是和她揮手似的。
“那就這麼說好了。”雲杳窈輕聲,“我們就從此刻開始永别。”
日薄西山,殘陽入暮。
雲杳窈回到逢朽生椿時已經天黑,離開太久,門前的燈籠無人點燃。
今日是除夕,也是雲杳窈獨自在乾陽宗過的第一個除夕夜。
她為自己點燃燭火,無人陪她聊天打發時間,她就拿起房中沒看完的書,準備熬過今夜。
白雪映窗,恍若白晝。
雲杳窈聽見窗棂敲打的聲音,誤以為有人造訪,于是支起窗戶去敲。
什麼都沒有,隻是逢朽生椿無結界庇護,風雪誤擾了此處清淨。
屋内燭火明亮,她聽着簌簌落下的雪,突然覺得孤獨。
雲杳窈倚在窗前,突然摸到空蕩蕩的鬓發,便擡手呼風喚雪,凝結出一朵冰花。
與碎掉的那朵很像,但每一片雪都是獨一無二的,正如這世上,雖有重來之日,卻難有相同之人。
天将明之際,雲杳窈在逢朽生椿内沉沉睡去。
改歲宜新、應時納祐。從今諸事願、勝如舊。
因為整夜守歲,難免睡過了時辰。
雲杳窈今日還要去宗務堂,将憎愔之時告知同門弟子,另尋記錄,挂懸賞令,昭告同門,小心這隻惡鬼。
檐下堅冰倒懸,雲杳窈睡眼惺忪,咯吱咯吱踩着新雪推開門。
雖說将要迎來春日,可整個北方,冰雪未消,風寒料峭,雲杳窈打了個噴嚏,眼前頓時被激出的眼淚模糊。
隔着模糊的眼前霧象,雲杳窈看到了一人青衣白衫,立于樹下等待。
如此寂寥的景色中,他身上那點靜谧的青,就好似包裹在雪中的新芽,于枝下沉寂着,隻待春風潛至此處,便能煥發出生意。
雲杳窈以為是聞佩鳴,有點不耐煩。
“不是讓你不要再來打擾了嗎?”
樹下之人話中笑意難以抑制:“才相逢,便說這些話,師兄也是會傷心的。”
刹那間,雲杳窈還以為仍置身于夢中。
她眼前迷霧漸散,一切變得清晰起來。
他給人的第一感覺便是清。整個人如青竹般挺拔清瘦,如水般清澈甘冽,如月光般清明皎潔。肩背寬而薄,層層疊疊的衣袍攏着他,仍舊不會給人以沉悶感。
岑無望眉眼舒展,遙望雲杳窈時,眸中未有半分氣惱。
許久不見,他又清減許多。
雲杳窈幾步跑到他身前,仍舊不敢相信是師兄回來了。
直至岑無望主動張開懷抱,她才毫不猶豫撲進他懷裡。喉中幹澀,她好半天才找回聲音。聲音悶悶的,抱怨着:“冰花碎了,都怪你。”
岑無望看着雲杳窈發頂,聲色柔和,應下她的無賴埋怨:“嗯,都怪我。”
雲杳窈的眼淚沁入他衣襟前,岑無望擡手為她整理鬓邊碎發。
“所以師兄帶了賠禮回來。”
春風未至,岑無望連劍都丢了,兩手空蕩蕩歸來。
雲杳窈從他懷中擡頭,正要四處張望尋找,忽而從他袖中飛出一隻蝴蝶,翩然落在雲杳窈發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