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聽起來一點都不像黎行晚往日的用詞,在羽林的印象裡,她說話做事總是很有分寸,言辭直接起來,像是一把鋒利的尖刀,委婉時更像是收刀入鞘,有種審慎的蓄勢待發,與平靜的溫情。
也許在她與北洛大人牽手拉扯的時候語氣會更溫暖歡快一些?
但所有這些都與如今這種,簡直像是小太陽一樣的形象相去甚遠。
她簡直像是毫無心機一樣地笑起來:“啊,我突然覺得好像能融入你們了一樣,雖然這樣說很奇怪?畢竟都來十年了嗎,其實早就融入了吧?”
“是啊……”羽林心中的不安加深了,“你身體沒覺得不舒服吧?”
黎行晚說:“沒有啊。聽說有的人會有孕吐,我還沒有過呢,也許是孩子比較乖。就是偶爾會有胎動,那時候會難受一點,但是也還好,不怎麼痛。”
說到孩子,黎行晚打開了話匣:“哈哈,剛胎動的時候吓了一跳呢,感覺靈力運行都被打亂了。醫師開了些行氣的藥,運行靈力的時候多小心一點,也沒什麼問題。”
“說起來……孩子果然不是媽媽的一部分呢。我嘗試用靈力探過胎兒的經脈,每次都是有去無回,并不能形成運轉回路;等她出生後,她就是她,我就是我了。”
黎行晚歎了口氣,似乎有些失落的樣子,但很快又振作起來:“好吧,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如果孩子出生還要處處依附于我,我才要罵她不争氣呢。”
羽林順着她的話關懷了幾句幼兒成長,沒想到黎行晚對此還挺發愁:“小孩子要怎麼教呢?不去人間的話,認認魔域花草,健康長大就好了吧?”
“聽說人間有名、必讀的四書五經……”
黎行晚臉色大變,冷聲笑道:“統治者的玩具罷了。”
羽林:“……”
還是熟悉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味道,這就是他認識的那個黎行晚啊!
莫名放心了呢。
·
雖然沒有孕吐,但黎行晚會時不時地失眠。
如果這時候北洛在身邊還好一些,如果他不在……好吧,她會跑出去到處找辟邪聊天,或者去慈幼房看看小辟邪們。
等她的孩子出生,也要委托慈幼房的大媽媽多照顧呢。
同樣關心孩子成長,北洛從師父師娘那裡帶了課本和小棉襖小玩具回來,什麼三字經千字文……黎行晚看一眼就嫌煩。
北洛:“……做識字用,還是有必要的。”
黎行晚:“哼。要不是有必要,我早把它扔了。”
氣話而已,就憑是北洛他師父師娘送的,就絕對不可能扔了。
北洛早察覺孕期放大了她的喜怒哀樂,開心也好憤怒也罷,有時候隻是情緒來得太快,并不針對誰。但放在這種場合,聽見這樣的話,還是難免心氣不順……
他默默吸了口氣,勸道:“我知道你擔心翼火……等她長到去人間的時候,武藝也學得差不多了,哪裡擔心受人欺負?”
有辟邪的妖力、武力在,那确實是不用擔心被人間官場之類的東西拿捏吧,大不了回來就是了。
然而黎行晚蹭地起身,怒道:“難道沒人罵她、沒人強迫她,就是不受欺負了?看到别人被欺辱、被強迫、被排擠、被欺騙,甚至被随意殺害,難道她就不覺得難過,不覺得受傷,不算是被欺負了?”
“我不……”
“——你無能!”
北洛被鬧得直想吸氧,但看黎行晚又氣又怒地往外跑,未免她委屈上頭後身邊沒人,又隻得追了過去。
等她從城中心一路跑到半山腰,這口氣也散得差不多了,回想起來難免覺得自己真有些不可理喻,又開始氣自己,轉頭看到北洛,強撐面子道:“你追過來幹什麼?”
北洛已經很聰明地避讓了憤怒的當口,讓她自己跑跑消氣冷靜,這時候就不能再裝聾作啞,但是也不好提傷心事。
“我……就看看你啊。”
黎行晚笑起來:“我看你是來看我笑話。”
北洛走過去抱她,不過因為黎行晚已經顯懷,倒是沒辦法像以前那樣抱緊,隻是虛虛攏着,額頭相抵。
黎行晚垂着視線,摸摸小腹,說:“你看,她都不叫你抱我了。”
“?”北洛挑眉,“她說了不算。”說着把黎行晚攔腰抱起來,反身坐在岩石上。
她把臉貼在北洛耳邊偷笑,腳上一踢一踢的,隔了一會兒才停下來。
“還是要去專門感謝一下你師父師娘的。”
“這事不着急,他們都不是看重形式的人,等你好些再說吧。”北洛說,“現在不如想想有什麼想吃的東西。”
“哦……想吃毛血旺!”
“……那是什麼菜?”
“就是鴨血毛肚鱿魚花芹菜豆芽這樣那樣煮一煮……!”
“好吧……還有别的嗎?”
“還想吃剁椒魚頭。”
“這簡單,要什麼魚?”
“?我不知道,我隻會吃。”
北洛悶悶笑了兩聲,果不其然遭到黎行晚的拳擊毆打,北洛一躲,兩人立刻扭打在一起。
——北洛扭,黎行晚打,扭打。
玩鬧片刻,黎行晚的心情肉眼可見地變好。
也許是懷孕的原因?她情緒像是轉轉盤一樣,來得快走得也快,上一秒還在打鬧,下一秒又缱绻依戀起來,摸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什麼。
不過北洛是從來沒摸清過她的想法的,也從沒有自認為多了解她,所以倒沒有太大困擾,一切還是一如既往,寵着就完事了。
這無疑助長了黎行晚的嚣張氣焰。
單側膝蓋壓着北洛大腿,手臂像抱着柔軟又溫暖的冬日棉被那樣搭着他的肩膀,故意用眼睫毛掃過他的鼻梁,又去蹭他的臉頰,語中含笑。
“我覺得,你是個,完美的,好人。”
“……哦。”
北洛并不覺得自己和完美二字沾邊,但想到這很可能是傳說中的情人眼裡出西施,一時間心裡美滋滋的,雖然有些不自在,但也沒有反駁什麼。
“而我呢,是個壞人——會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壞事~”
……那她确實做過很多壞事。
北洛可以輕易數出來她在床上的各種使壞,包括現在鑽進他領襟亂蹭的碎發,也絕對可以記一筆。
如果她是個壞人,他肯定就是那個把壞人逮捕歸案、甚至就地正法的江湖俠士咯?
正要這樣調侃,卻見黎行晚突然從他懷裡起身,三指掐着他的臉頰讓他看向自己。
“喂,聽懂沒有?”
北洛愣了一下。
然後捉住她的手,将其握在手心,眼睛直直地對上她的視線。
“……我明白。真有那一天,我會阻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