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靴踏在石闆地上,卻意外地沒有發出沉悶的聲響,反而清脆而穩健;羽林背負重劍,随意行進在平和甯靜的寬敞街道上,三五成群的小辟邪在廣場與小巷跑跑跳跳,還沒有經曆過戰火,便已經習慣了大人身上血液與塵灰的味道。
羽林察覺一絲魔氣,仰頭就看到那個心魔站在二層平台上,正專注地看向西北方的産房。
他神色一凝,一道裂空便到心魔的身側,沒有從背後拔出重劍,僅是伸出手抓住了心魔的肩膀,把他按在了原地。
罂夙雖然修出人形,但論武力值顯然遠遠不及王辟邪,更不要說此刻的天鹿城完全是辟邪的主場,頓時身體一僵,難以抽身。
但他很快平靜下來,甚至頗為輕松地笑了一聲:“羽林大人,今天又是您巡邏啊。”
顯露的一絲魔氣被收斂起來。
羽林心中更加警惕,面上也懶得表演友善:“你可不止一次犯我手上了——怎麼,終于要裝不下去了?”
罂夙無奈道:“隻是修為不到家,掩飾得不好罷了。”
收斂一身的魔氣波動,哪裡是簡單的事情。
羽林察覺到他的放松不似假象,像是真的頗有依仗,而整個天鹿城,能給他做依仗的人,現在正躺在病床上修養,七天以來,幾乎沒有清醒的迹象。
他知道心魔一直有類似于附身的技能,能夠寄宿在他人的心靈,或者說夢境之中;近日徘徊在産房周圍,是否是想要趁虛而入了呢?或許他應該先下手為強,把心魔徹底鏟除,唯一要注意的就是,不能讓他落跑到黎行晚的夢中,造成不可預期的後果。
罂夙敏銳地發覺這轉瞬即逝的殺機,頓時消散形體,魔氣在産房門下的台階處重新聚集,成形的刹那向一側躍開,躲過了飛刺進石闆路的重劍,同時魔氣完全收斂,被重劍轟聲揚起的塵沙碎石逼退了兩步。
“你們!幹什麼呢!”陪産姑子從産房走出,咬牙切齒道,“不知道産婦需要靜養嗎!”
罂夙滿懷歉意地拱了拱手,側頭深深地望了羽林一眼,直接退走,轉眼便不見蹤影;而過來取劍的羽林,則被姑子抓住好生數落了一番,隻得苦笑連連,想到罂夙退走時投來頗有深意的眼神,又實在放心不下。
“行晚姑娘現在情況如何?”
姑子對噪音制造者沒有好臉色,但看他很有誠意的樣子,低聲歎息道:“……情況不太好。按照道理講,她生産前體格十分健康,應該能很快恢複元氣,但到了現在都沒醒來;你們北洛大人給喂過一種金色的果子,說暫時沒問題,但哪有人吃顆果子就能飽腹的,也沒有營養呀……”
羽林心知她口中“金色的果子”應當就是黍果,一種辟邪的零嘴,據他觀察黎行晚想吃完一整個都費勁,飽腹感很強烈,但也如姑子所說,就算不需要吃别的,營養是否跟得上呢?
但這個問題,在她醒來之前,恐怕也沒有辦法可以解決。
他看向産房,為了幾個人類姑子方便搭手照顧,産房的房門留了較大的空隙,又拉了簾子下來作遮風用,但是從縫隙中透出的氣流中,隐隐帶有血氣,和一種說不出的腐熱味道。他不知道這種味道是否尋常。
“現在方便探望嗎?”
“人都沒醒來呢。你是她什麼人啊?”
“隻是關心一下,”羽林無奈解釋,“畢竟都是認識七八年的老朋友了。”
“是嗎?”
姑子露出懷疑的眼神,羽林草率地應付兩句後狼狽地跑路了。
出于擔憂,他還是趁着幾個姑子輪換休息的時候接近窗邊悄悄看了一眼。
黎行晚一動不動地躺着,面無血色。
能看得出來她被細心照料,蒼白的嘴唇被點了茶水,顯出幾分水色,不至于幹燥起皮;躺在床上,居然連頭發都毫不雜亂,然而哪怕是梳得整整齊齊的黑發,此刻也失去往日的光澤,顯示出暮秋一般的枯敗。
脖頸上青色的血管顯露出來,隐隐搏動,竟是她如今唯一顯露出來的生機了。
沒有感受到魔氣的殘留,他本以為自己能放下心來……
“還是想殺了我嗎?”
毫無預兆、毫無腳步聲,甚至毫無魔氣的波動。
羽林本能地拔出腰間的匕首往旁側一刺,卻隻刺入一個幻影,罂夙的幻影稍微波動,後退了一步。
兩人都不希望造成動靜,被人注意。
“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沒有惡意,但你們一些動作确實令我困擾。”罂夙的幻影擡起雙手,做出無害的樣子,“我隻是想提醒你們,我屬于行晚大人。唔…雖然你們殺了我也不會面臨任何責難,但這樣做真的好嗎?越過行晚大人處置我?”
“這樣嗎?”羽林很輕地笑了一聲,又是一匕劈了過去,“既然沒有責難,又有什麼好怕的。倒是你,有本事就不要躲躲藏藏,更不要躲在你行晚大人的背後。”
頻繁滞留在産房附近,難道不是希望辟邪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
至于殺他……嚴格來說,即便是被責難了又能怎樣?辟邪殺魔,天經地義。
罂夙的幻影徹底消散,隻餘下一些意味不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