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住了旁邊躺椅的把手好讓自己不癱軟在地上,臉上卻依然是帶着淚水的笑容。
“a……mu……dou……ao……busouyo,omonin。”(什麼都沒有,媽媽。)
是喬娜。
她美麗的母親。
本有着令所有人都羨慕的一切的大家閨秀喬娜,本一生都循規蹈矩的活着,來韓國看望身為外交官的未婚夫期間遇到了自己命定的愛人柳天賜。
遇見這個人之後,似乎前半輩子所經曆的一切都寡淡無味,她和對方偷嘗禁果又暗懷珠胎,即便要和家人斷絕關系,也要懷着這個不被承認的孩子躲在鄉下偷偷生下。
誰知孩子才出生,便知道柳天賜點燃了家裡關押他的房子試圖逃脫,結果自己反而葬身火海的消息。
從那之後,喬娜将撫養這個孩子長大,延續愛人血脈作為頭等大事,她帶着尚在襁褓的孩子回了國,過了一陣子捉襟見肘的日子之後,她便“被迫屈服”于身份尊貴的前未婚夫。
那個人顯然是很愛她的,将她和那個孩子一并收留,并讓這個孩子冠以自己的形式,取名江留月。
可即便如此,喬娜郁郁寡歡,她怨恨曾經阻礙她和柳天賜的每個人,她絕望的偏激讓她數次做出可怕的行為。
喬娜一定覺得這樣的日子如同地獄,她還活着,無非就是報以一絲希望,幻想着柳天賜并沒有死,她對捧上來的真心和愛不屑一顧,無論是丈夫,還是摯友,亦或是總是用渴望的眼神看着她卻不敢靠近的年幼的小女兒。
上天也許真的垂憐她這樣苦命的人,柳天賜的确沒有死,當年他隻是受傷住院,所謂的死亡,不過是柳家為了讓她死心才放出的消息,待到父母一死,柳天賜接管了柳家,就迫不及待的來尋找她回去。
喬娜自然是什麼都不要的,她想要的隻有柳天賜。
她再度舍棄自己的家人,自己的丈夫,自己的祖國,甚至是語言。
她給自己重新取了韓國名字,從此說韓語,像是這樣就能摒棄那些并不真心愛她的人。
唯獨不能被丢棄的,是他們之間愛情的結晶。
可這昔日的結晶,如今像是破碎的鑽石一樣無往不利的撕碎她的僞裝。
她的出軌,無媒苟合,她的未婚生子,她的落魄時光,她的委曲求全。
————還有柳天賜長達十四年的躲避和懦弱。
喬娜從小嬌生慣養,她要的樣樣都是最好的,容不得瑕疵。
于是,江留月也該如此完美才對。
她應該是自己與戀人兩情相悅的産物,該是衆人祝福下的結晶,他們一家三口,應該從一開始就生活在韓國,從未有過什麼别的什麼。
這就是喬娜應該有的人生。
她夢想的人生。
不對。
這就是喬娜,為自己設定好的人生。
她不會允許這段人生中出現任何缺點。
她是如此的熱烈的愛着和享受着自己的人生。
“我這樣漂亮吧。”
喬娜将一條白色的大裙擺緞裙在自己身上比劃着。
江留月擦去自己臉上已經半幹的淚痕,緩緩地呼出了一口氣。
“嗯,很漂亮,你一直都,這樣漂亮。”
哪怕是你死去的那一天。
你也非常的漂亮。
在你死去的每一天,我都怨恨自己也許跟你缺少溝通,為自己的躲避而感到愧疚和心碎。
我也曾經在你的墓碑前,一次次的哭泣,媽媽媽媽媽媽。
媽媽,我問你,為了一個男人,為了一段感情,就連“自己的存在”都抹去,将自己人生所有的價值和意義都注入所謂的“愛情”中,這樣的一生,你真的幸福嗎?
“漂亮就行,你爸爸的展覽館馬上就有新秀了,我打算穿這條裙子參加開幕式,呀,塔伊,這條裙子是不是限量款?你爸爸一定愛死了,他就是喜歡我穿白色的裙子,說這樣看起來又清純又可愛。”
媽媽。
永遠穿着白裙子,永遠清純可愛的人……是不會活在現實中的。
這樣抹胸剪裁的大裙擺公主裙已經不再适合你了。
不是你不美麗。
不是你值得被愛了。
不是你的錯。
媽媽,我闖入那個人的婚禮。
他的新娘清純又可愛,穿着白色的婚紗。
他一直喜歡的就是這樣的,白色的裙子,年輕的臉龐,清純又可愛。
所以從我有記憶開始,你一直穿成這樣,似乎從來沒有改變過。
媽媽。
“永遠不會變”。
是我看向你的雙眼。
從不是那薄情的背叛。
“塔伊,你在聽嗎?”
江留月捂着嘴咳嗽了兩聲,當做回答。
“這個月的21日,你也來吧,爸爸的新展覽,你也要過來幫忙招呼人才行啊,如果方便的話……崔氏的……”
“媽媽,我生病了。”
江留月開口道。
“阿一古,隻是一點感冒,現在就好好養着的話,21号一定會好的。”
喬娜拍了拍她的手,轉身又往衣櫃去了。
“我要搭一雙什麼樣的鞋子呢……?”
江留月不再說話,隻是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
“就是因為這樣什麼都沒有,所以一感覺到‘被愛’就會像是個乞丐一樣死抓着不放啊。”
“你在說什麼?”
喬娜似乎聽到了她的自言自語,回頭問道。
江留月扯起一個笑,搖了搖頭。
“什麼都沒有,媽媽。”
媽媽。
我一直覺得,人是憑借愛活下去的,因為我看到你就是如此的。
你在他身邊的時候,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幸福。
連我都要舍棄才能獲得的愛情,大概就是人窮極一生才能得到的寶物了吧。
所以即使愛情讓我痛苦。
隻要能感受到‘被愛’,我也可以一直忍受。
直到你死去了,媽媽。
你讓我看到了死在愛情裡的人是多麼的扭曲、卑微,是多麼不值一提。
你死去之後,我才發現,除了痛苦,我竟然松了口氣。
就像是再也不用去考一場永遠不會及格的考試。
就像是再也不用一次次認證自己是個不配被你承認和愛的人。
從那之後,媽媽。
我才發現,想要活下去,根本不需要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