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謊言的正反面
即便過去了很多年,權志龍也經常夢到這天的這個場景。
溫暖的陽光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冷冷的,江留月臉上斑駁的淚痕像是碎裂又融化的冰雪。
他手足無措的站在那,無數話語堵在喉嚨裡,但還沒說出口,已經自己都覺得是狡辯。
于是,他隻能低着頭,急促的呼吸着,越來越漫長的沉默就像是從腳背開始上升的海平面,逐漸将他吞沒。
這種窒息感太過強烈了,權志龍不由自主的開始掙紮起來。
一種本能驅使着他故作鎮定的扯了一下嘴角。
太難看了。
比起笑容,更像是個哭臉。
他艱難的尋找着措辭,磕磕巴巴的試圖說些什麼解釋,但就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情急之下,他的眼淚也湧了出來。
他的痛苦和恐懼太過濃烈和明顯,此消彼長之下,江留月的情緒反而進入了詭異的平穩之中。
看着權志龍的淚水,她反而從中獲取了某種訊息和安慰一般,淚水漸漸地止住了,恍惚飄散的視線也變得集中和穩定起來。
是了。
權志龍一直都知道,看似被他嚴密的保護着的江留月,看似在他的庇護之下如同琉璃一樣易碎的孩子,在兩個人的關系中,才是那個擔任保護者身份的人。
他的敏感、孤僻、暴躁、易怒、多疑,都在江留月的包容中被軟化,被稀釋,他原本脆弱的靈魂,在這孩子無私地愛意中生出了
骨骼,擁有了脈搏。
他肆意的使用着關于愛的特權,正是因為,江留月為他搭建了一個穩固的烏托邦。
一個對他絕對崇拜,絕對信任,又對他絕對忠誠、絕對無私的戀人。
他的缪斯、月神、夢魇與審判者。
他的女兒、妹妹、妻子和母親。
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也不可能再有的,和他的命運緊密相連,陪伴他走過破舊的地闆,也走過華麗的舞台,站在路燈下,也站
在聚光燈下,眼淚和血都混在一起的人。
這本該幸福、無暇、完美的一切。
現在即将被他的卑劣盡數摧毀。
是腳下坍塌的深淵,是懸在頭頂的利劍,是被拽住的貓尾巴。
權志龍似乎天生不會躲避。
災難、痛苦、诋毀、陰謀來襲的時候,他大多數都站在原地,他一直以來所做的就是撐住不要倒下,全數吞下這些痛苦,然後,殘缺不全的繼續向前行走。
如今,他也站在這,甚至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道歉的,等待着對方的審判。
李順英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也可能一直躲在屋子裡沒有出來,但那并不重要。
江留月抹去臉頰上的淚水,看上去比他要冷靜、體面的多。
她越是這樣,權志龍越是感到恐懼。
冰冷的海水已經沒過胸口,他連呼吸都覺得刺痛。
“哥。”
江留月用紅紅的眼睛看着他,蒼白的臉上帶着些許笑意。
她似乎是發現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
權志龍緊張的呼吸都頓住了,他腦子裡一片混亂,不知道對方會怎麼樣憤怒,甚至會上來撕咬,也許會給他響亮的耳光,哪怕是
給他來上一刀呢?
江留月的聲音裡,卻聽不出什麼憤怒。
她看起來沒那麼生氣,甚至口吻中帶着玩笑的語氣:
“你看起來就像是個被害者那樣呢。”
“看起來又傷心,又難過,又恐懼的樣子,不停流着眼淚的樣子,我都要開始懷疑自己了……不,不對……一直以來,我都是這
樣,懷疑我自己,我一次都沒有懷疑過你。”
權志龍的身體劇烈的晃了一下,他下意識的抓住了門框才穩住了自己的身形。
“看看吧。”
江留月站在那,她的臉頰上淚痕已經被盡數抹去,隻留下冰冷的笑意。
“你很柔弱呢,哥,心和身體都是。”
“可是,你的心卻那麼的狠毒。”
“讀劇本的時候,鼓勵我去試鏡的時候,我等消息的時候忐忑不安的時候說我一定可以的時候,我被通知失敗抱着我安慰我的時候,你那個時候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啊哥。”
“看着我感動到不行的樣子,你一定在偷笑吧,笑什麼呢,笑我太蠢了,還是笑自己太聰明了,又或者……隻是覺得好笑?”
“把人像是玩偶一樣玩弄着,心也是,感情也是,人生也是……監視着我,控制着我……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
權志龍想要抽口氣,才發現自己的呼吸都在發抖。
他的嘴唇嗫嚅片刻,最終也說不出什麼話。
他當然知道。
所以,才更加的卑劣,更加的狠毒和自私。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啊,哥。”
江留月帶着真切的迷茫看着他,問出了這個問題。
她曾經的不明白,在看到權志龍又一次沉默之後,煙消雲散了。
“……原來是這樣啊。”
“你這個自私的混蛋。”
是因為你是個自私、偏執又惡毒的混蛋。
江留月閉上了眼睛。
從她幹涸的眼睛裡,再次流出淚水。
在此時此刻,她告訴自己,這将是自己最後一次為權志龍流下的眼淚。
曾經的那些撕心裂肺、心如刀割,那些對自己無數次的質疑,恐懼的不配得感,在這一刻,都剝去了僞裝,變成了可笑的愚蠢過
去。
江留月不再等待權志龍的回答,他的話語和這個人對她來說,在這一刻,都失去了意義。
她轉身就走,而權志龍愣了一下,跌跌撞撞的撲上來抓住了她的衣角。
“塔伊。”
權志龍的眼淚比她多得多。
很難想象吧,他這樣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他這樣傲慢驕傲的人,他這樣被千萬人追捧的命運寵兒,他這樣年輕又強大的上位
者,總是有着流不完的淚水,在她面前袒露着不為人知的脆弱,賣弄着自己的可憐與卑微的戀慕。
這些曾讓她無數次心軟心碎的淚水,讓她心甘情願獻祭自己的淚水,如今看來,隻是令人厭煩的毫無意義的液體罷了。
江留月轉過身,狠狠地給了權志龍一個耳光。
打得太狠了,權志龍整張臉都偏了過去,嘴角立刻湧出紅色的蜿蜒痕迹。
權志龍幾乎被這力度抽的摔倒,一個踉跄才勉強站住。
他惶恐的,用受到驚吓的雙眼看着江留月,整個人都充滿了不可置信。
“别碰我。”
江留月惡狠狠地,用充滿仇恨的眼神看着他。
那視線狠毒的刺穿了他的心髒。
江留月一刻也不停下的,将他殘留的僥幸和希望血淋淋的扯了下來:
“你真讓我惡心。”
“如果可以的話,我————————”
“******************”
江留月一陣耳鳴。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在車上睡着了。
“……”
竟然夢到了如此久遠的事情。
江留月想。
這個夢境太真實了,她甚至覺得手掌有些發麻,大約是被她自己側身壓到了吧。
江留月揉了揉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氣,從旁邊的小冰箱裡拿出了一瓶水。
她活動的動靜吸引到了前方開車的司機。
江留月聽見了李順英的聲音。
“Alice,你醒了嗎,大約還有十分鐘車程,我們就到了哦。”
剛從曾經的夢境中清醒,江留月乍然聽到對方的聲音,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含糊的答應了一聲,用冰水喚醒了自己的理
智。
江留月看了一眼窗外的街景,車窗上映襯出她的臉龐,那是任何醫美或保養都無法做到的,真正屬于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孩的美麗
臉龐。
哪怕她一直磋磨着自己,這張臉龐上依然是有着勃勃生機和令人驚歎的美貌。
江留月這才重新找回自己身在2014,依然隻有23歲的實感。
她往前瞥了一眼,從她的角度,能看到李順英專心看車的側臉,看來陌生又熟悉。
江留月這才想起來,這一年李順英的祖父去世了,他年初回去奔喪,這個禮拜才回到YG工作,也是自己自來到2014年之後第一次打照面,難怪會因此做上這樣一個夢。
自江留月撞破了他和權志龍那見不得光的交易之後,李順英就被她态度強硬的驅逐出了經紀人團隊,然後她開始疑神疑鬼,因此開始調查自己身邊的人,結果還真抓出了崔載國(司機)是柳天賜的戰友的事情,這下江留月草木皆兵起來,她除了阿蒼(化妝師)與文恩彩(女助理)之外拒絕信任任何人,強硬要求自己來篩選經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