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志龍表情很平靜的,聲音輕飄飄的打斷了她的拒絕,問道。
他看似在詢問,卻沒有等待明燭的回答,繼續說道:“算了,不重要。”
反正也會說,10年後的事情不知道吧。
“因為我沒有時間跟你拉拉扯扯。”
他平靜的看着明燭:“我現在很讨厭離開那孩子的身邊,所以耐心非常有限。”
“順便一提,你所居住的這座山是有主人的,隻是大家對巫師都很寬容,才會允許在這裡随意搭建
房屋……但,人也不會永遠都那麼寬容的。”
“算算時間,等我們到首爾的時候……”
權志龍掃了一眼手腕,語氣平靜的說到:“這座山的主人就是我了。”
他從醫生告訴他江留月陷入不正常昏睡之後,就意識到不對了。
他當時還不确定是不是明燭直接導緻的問題,但他向來在江留月的問題上很謹慎。
因為疏忽和粗心吃的教訓,已經夠他一輩子記住了。
他調查過明燭的人際關系,簡單且獨立,但,人生在世,總有重要的東西要守護。
比如這由明燭的師父親手蓋起來的傳統韓屋,坐落在這個偏僻的野山上,他費了點力氣才托人找到
了山的主人——對方都快要忘記自己有這座山了。
本是有備無患,但他确實沒有耐心和對方拉扯,或者求對方告知自己一個難辨真假的答案了。
他等不起。
多一秒的等待,對他來說都是極大的折磨。
“起身吧。”
明燭沒有動,半是驚駭,半是愕然,她甚至感到一絲荒謬,眼前的年輕人在面對她的時候,應該是
絕對的弱勢,他幾乎不懂巫術也很難有渠道接觸這些,即使找别的巫師,别人也不可能知道關于夢遊廊的東西,而且一直以來,權志龍面對她的時候都是脆弱的,流着淚水,像個孩子一樣無助的樣
子,即便今天闖進來,也是倉皇而破碎的……
為何現在,他站在那,陡然變得冷靜起來了?
權志龍握緊了卷軸站了起來,他背對着光,因此身影拉得很長,黑色的影子斜斜的鋪開,将房間大
半都要吞沒掉一樣。
明燭整個人都被陰影覆蓋。
她看着逆光裡,權志龍鋒利的輪廓線和淡色的近乎透明的瞳孔,一種被深埋在記憶裡的恐懼忽然從腳底闆竄上來将她整個撲倒。
她的呼吸陡然僵住,表情也像是見了鬼一樣。
這種壓迫感就像是……
就像是——————————
直到兩個人上了車,明燭還明顯有些驚疑不定。
為了不引人注意,她換了一身普通的衣服,看起來是一個和藹可親的長輩,隻是她緊貼着車門的樣
子,卻像是個忐忑不安的孩子一般。
這邊權志龍将車子的隐私簾升起來,聲音平靜而溫和:“剛才合同的照片已經給你看過了,你知道
我不是在騙你了,那麼,我現在問什麼,你就要回答我什麼,可以嗎?”
他的聲音很柔和,卻極有壓迫力。
明燭腦子亂七八糟,被自己的猜想吓得發抖,她甚至在胡思亂想,導緻說的話也有些語無倫次。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這個年輕的男人,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會有和當年和她交易的‘夢遊廊’一樣的氣息?
*
冗長的交談之後是海量的信息需要消化整理,車子平穩的駛入醫院的地庫的時候,權志龍正靠在座
位上閉目養神。
車子穩穩的停住,權志龍緩緩睜開眼睛,他看起來有些疲憊,瞳孔裡好幾次有細碎的抖動。
明燭不敢吱聲,她作為巫師的神力雖然被剝奪大半,但第六感依然存在,她能感覺到那是靈魂在試
圖搶奪身體的掌控權。
保镖隊的負責人快步走過來給權志龍開門,在這個瞬間,權志龍的呼吸平穩下來,他瞥了一眼明
燭:“你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對吧?”
明燭趕緊點頭,一行人直接從地庫來到醫院21層的VIP病房樓層,從電梯開始就有專門的人看守,
安保工作做的水洩不通。
江留月自溺水之後被安置在這層樓的VIP病房中,她的生命體征早已趨于平穩,隻是始終沒有意
識。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溺水的時間短暫加上搶救及時,并沒有對身體造成很大傷害,因此,也并不
需要像是2024年那樣使用各種儀器來維持生命體征。
即便如此,走向她病床的每一步,對權志龍來說都是折磨,是無限循環的噩夢。
明燭走上前去握住了江留月的手,然後看向了權志龍,搖了搖頭。
正如權志龍猜測的那樣,江留月的靈魂再次從她的身體裡消失,隻留下了軀殼。
明燭拿出準備好的占蔔用品開始占蔔靈魂的去處,但無論占蔔多少次,占蔔的結果都是一片空茫。
哪怕是死去的人,哪怕是已經輪回轉世的人,靈魂終究都有去處。
唯獨江留月的靈魂,像是憑空消失一般,怎麼都占蔔不到去處。
明燭額頭冒出了細密的汗水,她試圖去問神,但才将江留月的名字寫下,問神用的玉牌就啪的碎裂。
“……這靈魂……這靈魂……”
明燭愕然道:“這孩子的靈魂……不是占蔔不到,而是無法占蔔嗎?”
權志龍倏然看向了她:“這是什麼意思?”
“……這世界上,隻有一種靈魂無法占蔔。”
明燭将碎裂的玉牌收攏起來,她看向權志龍,心中模糊的猜想逐漸變得清晰起來,她不可抑制的顫
抖着:“那就是……神的靈魂。”
權志龍感到荒謬:“那孩子是人類。”
明燭定定地看着他:“當然。”
“……所以……?”
權志龍知道她沒有說完,但當明燭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的時候,那種荒謬的感覺變得越發的強烈。
“……不要這樣看着我,我也是人類。”
權志龍揉了揉自己抽痛的太陽穴,對自己讀出來的潛台詞感到無語。
别逗了。
但凡他真是個有着什麼神的力量的家夥,事情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了。
而且。
他如果是所謂的神的話……
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無可奈何的,痛苦的事情發生在他的身上呢?
明燭陷入了沉默。
她看着眼前的這個年輕的男人,他有些疲憊的眉眼,緊皺的眉頭,光從他的身後散落下來,他的影
子被拉的很長很長。
他會和夢遊廊做什麼交易,才足以跨過十年的漫長光陰?
夢遊廊要從一個人類身上得到什麼,才願意給予他那麼大的能量?
在夢遊廊中随意改變建築,随意生成物體,随意進出房間,甚至抽取自己分裂出的靈魂随意對
待……
這個對巫術并不了解的男人,大約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意味着什麼。
這意味着……他掌控夢遊廊,而非夢遊廊掌控他。
他并非遵守規則,而是,他的行為産生規則。
那麼,當那孩子的靈魂在夢遊廊裡消散……不見蹤影。
“……您。”
明燭改變了口吻,她用帶着畏懼的口吻,使用敬語對權志龍說道:“您對這個孩子的情感,到底是
什麼呢?”
權志龍愣了一下,他微微蹙眉,竟然沒辦法脫口而出。
是什麼?
那還用說嗎。
他愛江留月。
愛她愛得,都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了。
要怎麼做,她才可以在他的身邊露出笑容呢?
要怎麼做,他們才能忘記過去的那些痛苦,再次相愛呢?
要怎麼做,要怎麼做,要怎麼做……
你才能看見我,愛我,親吻我,和我永遠在一起?
“您是想要愛她……還是……想要得到她?”
别逗了。
這有什麼區别呢。
“如果……夢遊廊是您的規則所在,那麼,她的靈魂進入夢遊廊的瞬間,您的執念和潛意識,就會
察覺到她的到來……”
那麼,會發生什麼呢?
權志龍的臉色陡然變得難看起來。
他想要張嘴反駁,但是,無數碎片湧入腦海,他的手中,似乎忽然沉甸甸的,感受到了江留月躺在
他懷裡的重量。
他低下頭,正好看到懷裡的人揉着眼睛醒來,嘴裡含含糊糊的撒嬌:
“哥哥抱我。”
權志龍怔住,他意識到什麼,下意識的擡起頭,病床上江留月在沉睡,他懷裡的這個又是誰?
他悚然一驚,想要凝住心神,懷裡的人就立刻如同雪花消融般消失不見,他幾乎站不穩的後退一
步,看向自己微微發抖的手掌。
——那是什麼?
是幻覺嗎?
還是……
所謂的‘規則’的力量?
這是他做的?
不。
不是。
他沒有那麼做。
他不是這樣想的。
他不是。
他隻是希望,隻是希望……
【我們和好了,是不是。】
【春天見吧,塔伊。】
【今天見面,明天也見面。】
【現實如果讓你痛苦的話,那我們就夢裡面見吧,塔伊。】
……是他幹的嗎?
他,想那麼幹。
希望你後悔。
希望你回來。
希望你過得不好,然後哭着尋找我,抱着我的脖子說永遠不離開我。
每天每夜。
我祈禱。
一天一天一天一天一天一天一天。
一次一次一次一次一次一次一次。
讓我再做你的戀人,讓我再做你的哥哥,讓我再次見到你,讓我在痛苦的無法呼吸的時刻親吻你。
啊。
塔伊。
我可愛的,漂亮的,乖巧的,勇敢的小孩。
很痛吧。
很冷吧。
很害怕吧。
那麼,到我這裡來。
“您吃掉了她。”
“身為夢遊廊的您。”
“吃掉了她。”
和我合二為一。
和我永遠在一起。
再也不會有任何力量,能分開我們。
We belong togeth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