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歲的裴聿澤行事已經十分成竹在胸,大概是從未見過這種失控的狀況,頓時有些無措地從懷裡拿出了一枚金鈴手镯塞進郁禾的手中:“這個你拿好,你要是想你阿娘的時候就搖搖鈴铛,她的靈魂就會來陪你的,雖然你看不見,但是她就在你身邊……”
他說這番話時語氣有些不自然,有些生硬,就好像是在哪聽到的話照搬了來哄小姑娘,為此他的耳珠有些紅了。
“……真的嗎?”郁禾眨了眨眼睛,被唬地一愣一愣的,擡着臉天真地看着裴聿澤。
裴聿澤故作沉穩撇過眼輕咳一聲:“真的。”
“聿澤,聿澤。”
遠處傳來溫柔的女聲,裴聿澤便要轉身,突然郁禾雙手拉住了他的手,他轉身回望,郁禾眼中似是布滿了星辰,亮閃閃的:“你是誰家的小公子啊,我長大後嫁給你好不好!”
她想要一個這樣溫柔漂亮的小哥哥。
裴聿澤吓得愣怔一瞬,遠處又傳來溫柔的呼喚,他推開郁禾的手,匆匆丢下一句:“我是裴家的。”
“裴......聿澤?”郁禾輕輕呢喃,搖了搖手裡的金鈴,笑得燦若薔薇。
那時候的郁禾并不懂什麼情愛,經年累月後,她覺得那日定然是母後的安排,讓裴聿澤出現在她面前,給她安慰,所以她覺得,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
金鈴叮鈴叮當,郁禾坐在喜床上,神色惘惘,榮宸宸和青鳥彩鸾互看幾眼,不知她在想什麼。
“公主?”彩鸾輕聲喚道。
郁禾忽然揚起了笑臉,抹去了淚珠,天真爛漫,又驕傲俏麗:“不錯,我與裴聿澤是爹爹賜婚,祭過祖先,拜過天地的,是名正言順的夫妻,我為何要讓?”
榮宸宸松了一口氣,手指劃過郁禾的臉蛋:“這才是我的羲和公主!”
安撫好了郁禾,衆人才松了一口氣。鬧了一日,郁禾也累了,青鳥和彩鸾先伺候她睡下了,想着等明日郁禾消氣了什麼都好說。
翌日清晨,郁禾醒來就想起昨晚的事,又覺得委屈,悶聲問道:“裴聿澤呢?”
青鳥過來道:“驸馬昨晚就回來了,隻是公主已經歇下了,驸馬體恤公主,沒讓我們叫醒你,他是在東廂房歇下的。”
郁禾驚愕後,眼中一亮,青絲飄洩,下床來:“他還在東廂房嗎?”
彩鸾拉住了她:“驸馬已經洗漱好了,在院子裡練刀呢。”
“練刀?我要去觀摩!”郁禾雀躍着完全忘了昨晚的不愉快,她就是這樣,氣性來得快去得也快。
“公主!别急,先洗漱了。”青鳥上下看了眼郁禾,郁禾随着看去,紅了臉,嘻嘻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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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裴家少公子裴聿澤一把混翎槍威風飒飒,當年單槍匹馬就敢直取十萬反賊将領的頭顱,讓我守城将士勢如破竹,一戰成名,那一手槍法簡直是出神入化,見過的無不歎為觀止。
郁禾沒想到他的刀法竟也這般行雲流水,身形剛柔并濟,郁禾一直以為練武之人動起武來總會有些粗魯不雅觀,可裴聿澤挽刀間盡顯矜貴清華之氣,但刀鋒卻淩厲非常,最後一招大有橫掃千軍之勢。
這樣風華絕代的夫君,她為何要讓?
“夫君好厲害!”
俏生生的聲音讓裴聿澤握刀的手一頓,瞬間收勢轉過身去,蓦地目色一滞。
隻見郁禾娉婷立于台階之上,因她年齒尚稚,雖已成婚,并沒有将全部頭發都挽成髻,而是留了一半的青絲披在肩上,唇角俏俏勾着,鬓邊正有幾絲碎發拂過她的笑眼,暈着江南水鄉的水潤清麗和晶瑩澄澈,猶如晨曦點露的牡丹花。
裴聿澤借着收刀之勢避開眼去,語聲平靜,神色持重:“公主。”
郁禾淺笑盈盈天真爛漫,提着裙擺飛奔至他身前:“夫君,一起用早膳嗎?”她喚“夫君”時,帶着幾分稚氣幾分乖巧,甚是好聽。
因是新婚,裴聿澤這三日可以不用上朝,早上的時間很充裕。
裴聿澤因她又一聲“夫君”目光一頓,将手裡的刀提起,卻不見人來接,他偏頭看去,自小跟着他的随從心腹塗庚正看着郁禾呆呆地站着,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悅,輕咳一聲。
塗庚立刻上前雙手接過刀,又向郁禾行禮:“參見公主,小的塗庚,是我家公子的随從。”
郁禾笑得靈動,塗庚又是一晃,傳聞果然不假啊!羲和公主果然千嬌百媚!
這時青鳥和彩鸾也過來行了禮:“參見驸馬。”
青鳥道:“公主,驸馬,早膳已經備下來,可是在臨水居用膳?”
她家公主喜愛雅緻。
郁禾問裴聿澤:“夫君覺得呢?”
裴聿澤并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事:“随公主心意。”
郁禾卻因這句心裡升起一絲甜蜜,她歡喜地轉身就走。
塗庚沒忍住湊到裴聿澤身邊低語:“咱們這位公主‘夫君’叫的真是順口啊......”
裴聿澤斜睨了他一眼,他立刻乖乖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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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面上的風輕輕拂來,郁禾瞄了裴聿澤好幾眼,見他始終端方如玉,神色平常地用膳,她葡萄似的眼珠子一轉,獻寶的從随身荷包裡拿出那枚小金鈴手镯搖了搖:“夫君,你還記得這個嗎?”
裴聿澤聽到那聲“夫君”,神色微頓,瞥了眼小手镯淡淡道:“不記得。”
郁禾眼底的光瞬間黯然了,不過已經是小時候的事了,裴家富貴,這麼個小東西他不記得也正常吧,重要的是将來,她不氣餒,湊近他些,明亮的眼眸一瞬不瞬瞧着他:“用完早膳去逛逛鋪子好不好?”
那眼中的期待,聲音裡帶着乖巧撒嬌的口吻,裴聿澤放下筷子,正色道:“大理寺公務繁忙,脫不開身。”
郁禾甜美的笑意再也支撐不住了,落寞地垂眸,悶聲道:“這樣啊……”
裴聿澤看向她,見她低着頭手指緊揪着,原本神氣的臉龐此刻十分委屈,就在他心軟之時,卻想起她盛氣淩人的模樣,立刻無視了她。
誰知郁禾卻在他移開目光的最後一刻擡起眼,眼中星光點點,浮着一點笑意,似是安慰:“公務要緊。”
裴聿澤淡漠的目光停了停,繼續用膳。
郁禾嫣然一笑為他夾菜,突然眼尾飄進一抹素色的裙擺,她擡眼望去,門外正走進來一位纖弱柔美的姑娘。
姑娘對上了她的目光,站定後行禮:“雨瓷參見公主。”
郁禾清淺的笑意頓時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