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無衣愣愣望着他。
“你剛扔掉那些我能看嗎?”
式涼話音未落,任無衣抱着紙簍沖出門外,徒留一陣清風擦過。
依稀聽他說了聲“燒了”,随即折返回來,撞進式涼懷裡。
式涼有些猜到,忍笑擡臂回抱任無衣。
大玥十六年春,江山穩定,皇後銀氏誕下一子,同年,式涼辭官回鄉,任無衣同請。
顔式涼老家在南方,當年随聖上南下,式涼便看中一方蓮塘,這次回來,承包蓮塘,松花釀酒,春水煎茶,在四十來歲的年紀提早過上了退休生活。
式涼如此心寬是因有祁陌在,更因有無衣,不然他大概會工作到死。
如今則無比清閑,炎炎夏日泛舟蓮池消暑,荷花十裡,清風鑒水,蓮子清如水,蓮心徹底紅。
“我以為你先見過銀桦會喜歡上她,她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任無衣突然提起這茬。
一葉小舟,式涼和任無衣各在船頭船尾兩邊。
“你認識她?”
“京城權貴圈子就那麼大,各世家之間或多或少都有些聯系。”
“我和她無緣。”
任無衣眯起眼睛:“是說但凡無緣流放,你就會跟她在一起嗎?”
“你當緣分隻是一樁事件的契機嗎?”式涼輕巧反問,“是一生的走向和選擇。”
“所以?”
“在我數不勝數的失誤、錯誤和蠢舉之中……”
鸶水之戰是真切存在理智之内的失誤,見花夜離錯過封賞是犯傻,定遠侯發難聽之任之那時他不會想到今天,隻能說世事莫測。
“遇見你、選擇你,已經成為我接受這幾十年生命的理由了。”
自從那次南下分離,他便不吝甜言蜜語,任無衣勉強習慣了:“你哪有你說得那麼不堪?”
“我連你喜歡什麼花都不知道。”
式涼買下這裡是以為他喜歡蓮花,他平日畫蓮、食蓮,風姿似蓮。
“為什麼喜歡蒲公英?”
“頑強,藥用價值,還能吃。”
“這些蓮也都有。”
“最重要的,是慷慨。”
任無衣伸手摘下一枚蓮瓣,船身輕輕蕩漾,水紋由船底擴散。
“蒲公英會讓它的後代飛上天空,自己尋找落腳點,而蓮的後代,依舊會落在污泥裡。”
蓮瓣被揉成一團,落入水面,愈沉愈深。
“但蒲公英的自由,也不過無根飄浮,去留随風。”
“我母親愛蓮,因為它是不會凋謝的花,隻會衰敗下去。
“我正是因此不喜,葉子落盡也就罷了,偏偏支着枯枝敗葉,仿佛無止境地被衰老蠶食,病氣森森。
“她還喜歡《無衣》這首歌。她推崇同衣而披的同胞之愛,卻又總不免想到‘衣’是戰袍。”
任無衣臉枕在一邊手臂裡,一手垂下船舷,指尖點在水中,輕輕緩緩撥弄水與蓮葉。
“于是她給我起名無衣……任其無衣,沒有戰争,不需戰袍,樂觀團結的人之友愛也永存。”
式涼頭一次聽他說起。
“背負着如此期待,你的性情發展成了這樣。”
任無衣不爽地擡起頭,甩甩指尖,水珠飛濺到式涼臉上。
式涼失笑。
“你還說我,你呢?”
他從沒跟任無衣說過他們相遇之前自己的事。
“問就是沒有喜好,沒有嫌惡,沒什麼好說的。”
式涼微笑着垂頭。
任無衣爬過去,在搖晃中捧起平衡着船的式涼的臉。
“要有人問我,知道什麼才算真正了解一個人,我會說需要出生以來事無巨細的履曆,可對你不是。不管你做過什麼,在我,你不過是個溫柔誠懇的人。”
他凝視着式涼的眼睛。
“以前我當母親的教誨和期待是負擔,現在我覺得感謝,謝謝她讓我知道愛大概是什麼樣子,我才能愛你。”
式涼臉上不見了笑影,目光沉沉。
即使在他感到危險時也沒有這樣長久思索,任無衣被他看得忐忑,也有些後知後覺的羞赧,不自覺抿唇,忽感一股難以抗拒的力道,身體墜入那個懷抱,嘴唇也被吻住了。
毫無雜念,也無侵略性,僅僅親昵地,有愛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