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裝糊塗。
樓上從窗探頭出來一位穿圍裙戴頭巾的婦女。從面容和鬓角看,顯然上了年紀,卻不讓人覺得衰老,精瘦而有力的樣子。
“我老伴美芬。”
孔叔和美芬熱情地把他們請上樓,趁他們老兩口一起往上端菜的功夫,尹容怼了式涼一杵子。
“查的又是酒肉案?”
式涼沒事人一樣,轉頭同提酒來的孔叔攀談起來。
被忽悠過來,浪費着寶貴的下班時間,尹容負着氣,有一搭沒一搭地吃着菜,對他們聊的也帶聽不聽。
“……那前兒那事和後來那事,前後十來年,我的家人離散,我的摯友逝去,我的書稿被焚……唯一的幸運,唯有動亂後,我跟美芬結成半路夫妻。”
老孔端着酒碗的手微微顫抖着,濕潤的眼睛望了望正圍着竈台轉個不住預備給他們添菜的妻子。
“可你看看這片土地如今,幾十上百萬人飽受暴怒、抑郁和貧窮之苦,要活不下去了啊……”
尹容默默停下了咀嚼的嘴。
“我們悄無聲息死在角落,落滿灰塵被人遺忘……以大多數人的幸福和民族的虛榮為正義,那是什麼冷酷的正義,還是我們把那些個玩意兒想得太好?”
孔叔通紅的眼睛掉下淚來,流過腮邊,滴進酒碗裡。
“那個出名的林城連環兇犯,我覺得他不是個心理變态以虐殺為樂的人,隻是個曾經受過不少傷的可憐人,用自己的方法施行正義的天真的人。”
他是刑事相關的工作者,也是曆經時代變革的老市民,或許普羅大衆都是那麼看林城連環兇犯的,尹容心中對那人的定位,首次産生了些許動搖。
難道式涼帶他來,為的就是——
“聽聽就得了。”
出了孔叔家門,式涼說。
“人一旦太過感情充沛的說自己的事,通常有失偏頗。”
“……”
那番話如果是在紙面上,尹容能挑出無數錯處和邏輯漏洞,但聽孔叔那樣說出來,他就被煽動了。
向來自诩有獨立思考的能力,如今還需人警醒。
尹容越走越慢,逐漸落在式涼後面。
太陽早已落山,天邊沒有月亮,道旁沒有路燈,隻有個别人家和店面的門燈和燈牌可以照亮,腳下的路不平整,一坑一包。
尹容被落得很後面了。
就在他以為跟式涼今晚會就此分道揚镳時,提着美芬塞的一大兜鹹菜和鹵肉的式涼突然回過身來,整個人還是浸在黑暗中,但尹容好像能看到他的樣子。
“不必沮喪,這是你的天賦。”
尹容裹緊外套慢慢向他走過去。
“受騙的天賦随便哪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都有。”
“年輕不會是多大的缺點。你注意過你和其他人看人的方式的不同嗎?”
再驚濤駭浪的話,讓他說出口也會變得輕輕巧巧。
“你辨認一個人,更多的不是通過長相、身高,而是通過衣着、身姿和言行,還有細微具有個人特色的裝飾帶來的氣氛。所以在澡堂這種消弭衆人身份區隔和辨認特征的地方,你會格外不安。”
“好像……是這樣。”
近了,他風幹的發淩亂地散着,站姿端正而閑适,神情從容寬柔。和尹容想的一樣。
“你的同理心和這份敏感,稍加磨砺,就會變成獨屬于你的武器。”
雖然是好話,但式涼竟比自己還了解自己,或許可以說旁觀者清,這種被看穿的感覺實在還是……
“到現在有一件給我洞察的事嗎?”
“這就得問你了。”
尹容不作聲了,暗暗用食牙咬住自己臉頰裡側的肉。
式涼看到他凹進去的臉蛋,像洩氣的河豚。
……
次日清早的警局。
通常總是尹容第一個到,這次李不成已經在了,打着哈欠,念叨着:“多了兩個。”
“姑娘?”
“屍體。”
尹容快步走過去。
“鑒定結果出來了?”
他接下來大概率是和李不成跟進下水道男屍案。
“新找到的和原來的,一共五具男屍,年齡各異,最小十六七,最老五六十,都嫖過。”
“嫖又鑒定不出來,你怎麼知道?”
“除了體育賽事和彩票,男的還有什麼活動能這麼全年齡?看地點就八九不離十了。”
李不成轉過椅子,用屍檢報告敲着他架在陳俊傑工位上的大腿,淡淡嘲笑道。
“難得有不殺妓'女殺嫖客的連環殺人魔。”
由于個人經曆,李不成的傾向很明顯。
“這樣品格和美德兼具的犯罪者,不跟林城連環兇犯聯動一下可惜了。”
“……”
尹容開始認真思考起來,兇手是李不成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