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不改色地把透明的杯子遞給喬晟然:“你喝這個。”
喬晟然輕輕抿了一口,果不其然,是白開水,甚至還是個溫開水。
“來酒吧喝白開水,還挺有雅興。”
路則倒是相當理直氣壯:“未成年不許買含酒精飲料。”
喬晟然:“……”
酒吧都進來了,再說不許購買含酒精飲料是不是有點多餘。
“那你也不至于給我買個白開水,起碼你自己是不是喝可樂。”
“女生别喝冰的,對身體不好。”路則倒是一本正經冠冕堂皇。
好在樂隊已經開始演出了,喬晟然也沒多再糾結這個事情,隻能默默地坐在燈紅酒綠的酒吧裡,安安靜靜喝着自己的溫開水。
樂隊調好音,所有人一起站上了舞台,酒吧裡漸漸安靜下來。
說是舞台,其實就是一個小台子。平時也會有歌手來這駐唱。
但是偏偏那幾個一站上去,就生生讓人産生了一種萬人體育館舞台的錯覺,仿佛看不見的所有追光燈都集中在他們身上。
鼓手紮着小辮子,下巴上有些青色的胡茬,标準的音樂人形象,不過那張臉撐着倒也沒有半點的潦倒邋遢。三聲定音鼓下去,明明分貝不高,但偏偏穿透力很強,整個場子的人聲漸漸安靜下來。
“你說要跟我一起瘋狂”
“從年輕黃昏瘋到潦倒天亮”
“你說要跟我一起瘋狂”
“從峭壁巅峰跳進深谷絕望”
“你說欲望作祟讓人癫狂”
……
清冷慵懶的腔調,自成一派的頹廢又清醒。
漸進副歌,嗓音一下變得撕扯又明亮。
“曾經的人們不知所蹤”
“曾經的誓言撕碎零落”
……
“曾經的我又如何是我”
“曾經的我就是我”
搖滾的魅力莫過于此,不管是否喜歡,都能夠輕而易舉地勾起人們的情緒。現場的氣氛絕非一卷輕巧的DVD可以比拟。
雖然不管什麼樂種,古典或者爵士,說唱或者藍調,哪怕現場的音質沒法像錄音室裡打磨了千百遍的版本那麼臻于完美,但是絕對都會比錄音帶更加動人。
但搖滾絕對是裡面差距最大的一個樂種。
現場的氣氛幾乎要被點燃,隻差一個導火索就能被引爆,往常看着平常的小酒吧一瞬間有了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
喬晟然不由自主地抓住路則的手,目光緊緊跟随着台上的UNIVERSE樂隊。
所有觀衆的目光幾乎都像追光燈一樣跟随着台上的幾個人,隻有路則趁着燈光昏暗,悄悄地看向喬晟然牽着他的手。
他默默撐起五指,穿過喬晟然的指縫,然後牢牢扣住。
然後心滿意足,慢慢收回目光,移到喬晟然的臉上。
她的臉上映着酒吧裡輝映的燈光,側臉的線條精緻漂亮,像是設定好的完美函數一般,三高四低都符合美學教科書上的标準。
一首接一首,整個酒吧裡的溫度幾乎沒有降下來過。
他和喬晟然的手也沒有松開過。
他和喬晟然的位置算是最靠前的人,如果願意的話連鼓手褲子上的褶子都能數清楚。
UNIVERSE樂隊的主唱叫原映樓,一把嗓子像是老天親吻過的一樣,喬晟然之所以喜歡這個樂隊就是因為偶然在街上聽到了他的聲音。
然後站在路邊完完整整聽了一首歌,回去才查出那首歌的原唱就是UNIVERSE樂隊。
但原映樓也是有名任性,大約是原映樓也唱累了,掃了一眼觀衆席,直勾勾地看向喬晟然,笑道:“這個妹妹能不能把那邊的椅子遞給我一把?”
喬晟然愣了下,用手指着自己。
“對,就是你,白風衣最好看的那個妹妹。”
邊上的放着兩三塊塑料椅子,大約是準備給哪個卡座想加位置的時候能用上,然後剛好沒收起來。
喬晟然有些懵,但還是下意識放開路則的手,從邊上那沓塑料椅子裡拆了一塊,遞給原映樓。
原映樓接過椅子,半點沒有包袱,直接坐了下來,但那把跟舞台格格不入的塑料椅子半點沒折損他的氣質,反而因為他跟舞台有種詭異的和諧感。
“我一直覺得謝亭西是我們裡面最舒服的,每次演唱會我們其他四個人都站一整場,隻有亭西一整場都坐着,一點都不同甘共苦。”
謝亭西翻了個白眼:“……”
你讓一個鼓手跟你主唱同甘共苦站着,是不是有點過于叛逆。
不過大家也知道原映樓什麼德行,都隻是笑。
隻有路則一個人笑不出來。
原映樓像是察覺到什麼,輕笑了一聲:“對了,這個白衣服妹妹。”
又被cue到喬晟然有一些猝不及防,然後就聽見自己的偶像慢條斯理地說道:“手記得牽回去哈,不然你男朋友該傷心了。”
喬晟然的臉“騰”一下紅了。
路則滿意了。
優質偶像,當代五好四美新青年,他當場宣布路轉鐵粉,以後他就是原映樓一輩子的腦殘粉。
然後在衆人起哄聲裡,喬晟然隻能跟路則又簽了回去。
原映樓笑了下:“牽好了,别放開。”
如果說剛剛喬晟然隻是半推半就,還能推說是下意識。那現在就是她主動去牽的路則。
她耳朵都燒了起來。
好在原映樓鬧夠了之後又開始唱歌了。
……
“我視而不見輕巧口吻,
自欺欺人碎片生吞
“是皎皎銀漢碾碎星辰,
月色太美她太撩人”
……
唱歌講究飽不唱,坐不唱,意思就是不在剛吃飽的時候唱歌,也不在坐着的時候唱歌,因為這些都會影響發聲氣息。
偏偏原映樓不講究那些,聲音也沒受半點影響,依然漂亮得讓人欽羨。
“你看那個主吉他手的戒指,像不像……”
因為UNIVERSE樂隊有兩個吉他手,一個solo吉他手,一個是伴奏吉他手,所以喬晟然想伸手給路則指一下主吉他手。
結果手剛掙脫,還沒擡起來,就被人按了下來。
就聽見路則在耳邊說道:“牽好了,别放開。”
喬晟然剜了路則一眼,路則也絲毫沒有心虛的意思。
隻是在抓喬晟然的時候,他摸到了她手腕上帶着一點咯手的東西。
他手指伸進她的袖口,把罪魁禍首挑了出來。
……是他送的那條手鍊。
手鍊是一個小衆設計師牌子,上面鑲嵌着一些小小的碎藍寶,整體看着泛着凜凜水光,像是被星線分割成一塊塊的夜空一般,很有設計感。
這個設計師牌子雖然不大,但是唯一的好處就是每個作品都是獨一無二的,絕對不會重複。
路則重新牽好喬晟然的手,聲音也低了下來:“你今天戴着啊。”
“不戴總不能供着吧?”
喬晟然看了他一眼,輕輕哼了一聲。
演出結束之後,喬晟然和路則跑去找UNIVERSE樂隊簽名。
喬晟然把樂隊專輯遞上去的時候,那個原映樓對她還有印象。
“你們應該還在上高中吧?”原映樓刷刷刷簽下自己的名字,又轉交給隊友,漫不經心地問道。
喬晟然有些緊張,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明明對面不是教導主任,她卻比面對教導主任還緊張。
“别緊張,”原映樓笑了出聲:“就是問問,本來想猜你初中,長得這麼乖的小孩,以後少來這種地方。”
說着就轉頭看向路則,笑着說道:“你也是,少帶人家來這種地方。”
不說喬晟然本來就長得乖巧,加上路則的眉宇确實看着不羁,大概一百個人就會有九十九個人覺得是路則帶來的。
喬晟然:“……其實是我想來看你們樂隊的演唱會。”
謝亭西簽完名字,挑了下眉毛:“人不可貌相?沒事我們早晚會在S市體育館開演唱會的,到時候你們再來也不遲。”
他剛說完就被邊上的鍵盤手用肩膀撞了一下:“德行。”
“嘶……謀殺親爹啦。”
“謝亭西你想死是不是?”
……
喬晟然抱着專輯,跟路則走了出來。
出了酒吧的瞬間,喬晟然就打了個激靈。
在屋子裡人多而且氣氛熱鬧,就沒發覺,秋天的夜裡确實有些涼,尤其是一出來涼風倒灌進風衣裡,簡直像突然一捧冷水從天而降。
已經九點五十了,想趕在十點半下課前回學校,必須抄近道。
這條小路其實路則走過蠻多次,酒吧和網咖都在同一帶,這條路他閉着眼睛都能走。
結果在轉角的時候,剛好撞到人。
“誰這麼不長眼?”
來人一股子鋪面而來的酒氣,而且有兩三個人。
“誰啊。”
路則抿了一下嘴唇:“抱歉,剛剛沒看清楚。”
如果隻有他一個人也就算了,偏偏他身後還跟着個喬晟然。這種醉鬼最難纏,根本隻是想找事。
“怎麼說?道個歉就完啦?”
喬晟然哪裡見過這架勢,向後退了一步。
隻是她突然覺得眼前那個黃毛有點眼熟。
“周山途?”
被叫出名字後,那個為首的人也愣了下,轉頭看向周山途:“你認識啊。”
周山途點了頭:“他們都是我同學,嚴哥算了。”
“同學……害,你同學那就賣你個面子算了。”
好在有驚無險,喬晟然也松了口氣。
“回見。”
“則哥回見,晟然回見。”
“則哥?”倒是第三個人笑了聲,“就是那個以前和你們玩結果轉頭自己考上S市一中的則哥啊?”
周山途的聲音有些不自然:“是……咱們不是還要去網吧嗎?等下去晚了可沒好機子。”
“哇哦,這一中的學霸不好好上自習跑這幹嘛?上機學電腦啊?”
剛剛路則撞到的人像是聽了什麼絕世笑話一樣,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子念書的時候最煩這些學霸,天天端一副逼樣給誰看呢。”
喬晟然一直站在路則後面沒開口,還是引起了那幾個人注意。
“呦,這小娘皮長得還行啊,可别是你則哥的馬子吧?咋了學霸還有這好處沒人跟我說啊?”
路則畢竟還是年輕,沒有忍住:“嘴巴放幹淨點。”
“這麼橫啊,你不會以為這是考試呢?”
“山途,你自己上去扇他兩巴掌,這事算完。”
“嚴哥,這……”
“你天天在那嘀咕,怎麼見着真人怕了?别慫。”
周山途自知騎虎難下,隻能硬着頭皮走過來。
“你動一下手試試。”
說話的不是路則,是一直在他身後的喬晟然。
另外兩個人見着喬晟然幫腔也愣了一下,直接沖了過來。
箱子裡有不知道誰廢棄在這的掃把,掃把頭基本上已經秃了,剩一條光秃秃的木棍。喬晟然摸了起來,立刀正握,用标準的日式劍法砍了下去,直接打在那個向她沖過來的人的身上。
喬晟然從小學習搏擊術,她的教練是特地請的雇傭兵出身的外國教練,不講究花式,基本上招招都不浪費哪怕一個動作一分力氣。
雖然成年男性的體格完全不是普通女性可以比拟,但喬晟然一米七的個子加上常年專業的訓練,而且剛剛那下砍刀雖然被擋下來但是不傷筋動骨是不可能的,倒勉強能壓着對面打。
路則沒有系統學過,打起來全憑感覺和一股子不要命的架勢,周山途大概也沒真下手,結果兩個人真的把三個人的打走了。
為首的人罵罵咧咧撤遠,路則喬晟然兩個人自然也沒有追的道理。
“沒事吧?”
又不是江湖宗師,打架必然不可能全身而退。加上今天喬晟然的衣服還是白色,看着有些狼狽。
不過顯然還是穿短袖路則挂彩更嚴重一點。
“你要不要把傷口處理一下?”
路則把傷口上的灰擦掉,滿不在乎:“小事。”
然後拉起了喬晟然的手。
巷子裡沒有其他人,喬晟然倒也沒掙開。
兩個人牽着手走出巷子,正要往學校走,就看見小巷門口站着教導主任和年級長。
還有喬晟然的母親。
[牽好了,别松開。]
喬晟然心髒往下一沉。
大約是,牽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