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賢沉寂了幾日後終于是肯見人了,奚延年知道後第一時間趕了過去,他還遠在廊外就聽到了洛賢穿透力極強的怒罵。
幾名被召來的軍醫圍在洛賢床邊個個臉上帶着愁苦,你一言我一語的好生解釋換來得卻是無盡的斥責。
銀白色下袍拂過門檻,聽見動靜的軍醫們紛紛轉頭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朝奚延年投去求助的目光。
“諸位操勞一夜當真是辛苦了。”
他向幾人拱手行了個虛禮,虎口處覆着一層薄繭,“你們且自行下去歇息吧,我與殿下還有要事相商。”
得了承諾的幾人臉色不禁放松下來,不約而同地舒了口氣,看樣子是一秒也不想多呆提着藥箱魚貫而出。
直到目送最後一個人踏出門去,奚延年才搬了根小凳到床邊坐下,“殿下,不知可能聽得進去臣一言?”
洛賢聽了立馬把頭别過去,拒絕的意思不言而喻。
他目光落在洛賢還有些血肉模糊的背上,許是覺得有些駭人十分不忍地歎了口氣。
“你怎麼還不滾。”
或許是被打怕了,洛賢雖然還是沒能學會好好說話,至少語氣沒那麼沖了。
“臣來自然是跟殿下分析利弊的。”
奚延年兀自清了清嗓子,語速不疾不徐,仿佛真是在為洛賢考慮。
“臣以為您不是非要随軍立功不可,您此番前來隻是為了實現心中的遠大抱負。”
這話若是讓岑九安聽了去,多少得為他請個驅邪的道士,再不濟也得拿菖蒲抽他一頓,可偏偏落在洛賢耳裡格外中聽。
“你、你怎麼知道,本王也沒往外說啊...”
奚延年偏頭垂眸将洛賢嘟嘟囔囔的疑惑反應盡收眼底,确定忽悠到人後才眼骨碌一轉,刮了刮鼻尖繼續道:
“臣一眼就看出殿下乃是人中龍鳳,怎會有那世俗功利的想法。”
這會兒洛賢倒是主動從床上爬起來,面對他盤腿而坐,眼裡還閃着興奮的光。
“原來本王一直都錯怪你了!”
有戲。
奚延年眉頭一挑,乘勝追擊繼續道:“殿下您看,自古以為糧草便是打仗的頭等大事。”
“您若是能把有人私吞軍饷這事兒調查清楚了,那可謂是大齊的頭号救命恩人。”
洛賢聞言猛地擡起頭翹起下巴,一副看吧我就知道的表情,“本王就說那些豬食狗都不吃必然有問題!”
“這事兒包在本王身上,你别管了。”
奚延年眼裡閃過一抹訝異,他本來做好了大費口舌的準備,誰成想如此容易。
又可以回去睡覺了,正巧昨日睡得不安穩該補補。
他拱起手剛要告退,洛賢叉腰堅定道:“本王這就下令抓了他岑九安!”
“你,随我一同去。”
兩句莫名奇妙的話打得奚延年有些懵,他愣了兩秒,還是煞有介事地湊到洛賢跟前降低了幾分音量,
“殿下,此話怎講?恕臣愚鈍。”
洛賢重重地錘了下床闆,恨鐵不成鋼道:“你不是軍師嗎?怎麼這麼笨。”
“岑九安他自小就與本王作對,他從前...”
洛賢越說越激動,口水飛濺到奚延年臉上,後者故作鎮定地抹了一把臉,時不時點頭應和兩句。
天已經大亮,奚延年望向窗外想看看日頭升到哪兒了,一股大力拽下小臂,耳畔是洛賢喋喋不休。
“給本王好好聽!”
他被迫了解了一遍洛賢與岑九安從小到大的恩怨情仇,偶爾還得出點聲應和。
“他上次還非得冤枉本王推洛叙下水,本王稀得嗎!”
洛賢許是氣急了又想找岑九安算賬,奈何身體實在不允許,隻能抓起被子狠狠錘了兩下。
見洛賢終于有了停下嘴皮子的迹象,奚延年趕忙搶過話茬,“所以殿下您是覺得?”
“本王都說這麼多了你怎麼還是不明白!”
洛賢忍不住單手叉腰扯起嗓子,手指頭都快戳到他腦門上了,“岑九安是小人,小人啊!所以肯定是他貪的!”
他蠕了蠕嘴角,糾結地把前半段應承下來。
對不住了九安,一切為了穩住晉王。
“可是殿下,眼下我們沒有證據,岑九安自幼在京都長大,臣提議您先從京都查起,将他的黨羽一網打盡!”
“我不去,要查你查。”
洛叙是沒有一絲猶豫就拒絕了,環手抱胸偏過頭去,“我可是背着靜檀出來的,要是就這樣回去讓她怎麼看我。”
奚延年的心氣兒都快被磨平了,饒是如此仍是耐着性子道:
“殿下您呢也不是空手回去的,是為軍隊肅清阻礙所以才回去的,再者,您難道就不想念晉王妃?”
京都上下誰不知道當年晉王為了迎娶晉王妃不惜在宮宴上拂自己母後的面子,奚延年抓住這一點循循善誘。
洛賢聞言瞬間紅眼,把頭埋進膝蓋雙肩聳動竟是哭了出來。
“她說我沒用,她嫌我...”
“你為什麼要提她!還有那岑九安,不能換個地方長大嗎,怎地非要在京都!”
奚延年想說一句不是你先提的嗎,但眼前的場面顯然很難收場。
他霎時有些後悔 為什麼要應承下勸離洛賢的任務。
“我不回去!你滾!”
“...那臣先告退了。”
這麼久的周旋還是換來同樣的話,奚延年端着行禮的手都有些抖。
出了門後他終于是卸了口氣,捂住耳朵試圖隔離那刺耳的哭聲。
這洛賢到底哪根筋沒搭對,比隔壁三歲稚童還難以理解。
他百思不得其解地扣着腦袋路過演武場,見到自覺聚在一起的士卒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今日岑九安與洛叙要打一場。
論有人打架怎麼能沒了他的身影,況且打的還是岑九安。
壓一把三殿下赢。
奚延年當即決定把那傷腦筋的洛賢放一放,朝周圍人讨了個空位席地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