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睹了方才的一切,害怕得拼命往後縮,企圖将自己完全沒進草裡。
見有人往這邊來,他拼命壓抑住心中的驚恐,顫抖着死死捂住口鼻不讓悶哼蹦出。
這世道壞得專門吃人,一路上分明躲過了不少威脅。
怎地會遇上山匪,還殺了可能來捉他回去的官兵!
藏身之所被完全揭開,來人鳳眼吊眉長得十分兇殘,定然是不會放過他的。
少年驚懼又絕望,當即鼻頭一酸落下淚來。
高高舉起的長刀揮舞着落下,寒光晃了晃眼睛。
他心中一顫,扯起嗓子聲淚俱下喊了句娘。
對方嘴巴張張合合,似是嗤了一聲。
永久的遺憾凝固在眼裡,頸間血脈噴薄而出,身子軟綿綿地倒地。
他隻是想回家,沒了精壯勞力庇護,娘和妹妹在亂世如何能活下來...
岑九安長舒一口氣,低頭才發現癱在泥裡氣絕身亡的少年手裡緊緊攥着個荷包。
是心上人?
他莫名湧起一股愧疚,可很快就被壓下去。
若今日不把這人找出來,說不定改日被北越官兵追殺的便是他們了。
本想扭頭就走,可身後似乎有道冰冷的視線死死鎖着他。
岑九安隻得哀歎一聲,俯身去把那髒兮兮的香囊扯出來。
上面歪歪扭扭繡了個仁字,大抵是眼前少年的名字吧。
“仁?你可怪不得我,既穿了北越戰衣哪是無辜的。”
他不由自主細細打量起眼前屍體的穿着。
破爛的布條頑強地挂在身上,竟是比先前殺的那些北越官兵還衣衫褴褛。
而且也瘦得出奇,顴骨高高凸起。
他甚至懷疑根本不用動刀,這個少年連一掌都扛不住。
“他們也真是不當人,如此苛待手下的士兵。”
說來也怪,此話一出死不瞑目的少年竟是閉上了眼。
等晚上升起火便把這玩意燒了吧,岑九安垂眸看着躺在手裡破布織成的荷包。
他對地上的屍首歎了一聲,語氣有些沉重:
“我的父母也死在你們北越人手裡,權當是一報還一報吧。”
他沒有再理會那具漸漸冷卻的屍體,兀自将荷包揣進腰側後朝洛叙走去。
“可是無礙?”
洛叙扯起他來來回回檢查了好幾道,确認沒有傷口後才換了一口氣。
瞟了一眼雜草深處,洛叙撚着胸前長發推測道:
“許是不走運的逃兵吧,那些官兵可能是追他...或同樣做了逃兵的,不巧撞見了我們。”
岑九安聞言,心中最後的同情蕩然無存:“逃兵?那便也沒什麼好惋惜的。”
與他而言,無論在哪個軍中臨陣脫逃都是大罪。
洛叙點了點頭,“九安,此地不宜久留。”
他飛速應下,路過被吓得腿軟的孫慶洩憤般踢了一腳。
幾人走出幾十裡地,直到完全确認不會有北越追兵趕上來才勉強停下腳步。
四周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他們為了趕路全然顧不上正常生活過夜。
“歇息吧。”
洛叙終于是發話了,音果斷點燃火折子,麻利地升起火。
岑九安抱來熬過寒夜所需木柴,暗淡的火焰竄起來,熊熊燃燒,溫暖了些許。
他本想問問洛叙關于小伍的事,但礙于人多倒也不好開口。
寒風呼嘯而過,音搓搓手臂,臉上帶了絲疲憊,還是強打起精神道:“我守夜。”
岑九安用手揉了揉酸脹的眼睛,厚繭磨得皮膚怪不舒服,
“你睡吧,我來。”
音沒有理會他,出神地盯着升騰的火苗不知道在想什麼。
洛叙也沒睡,盡管已經眼窩深陷,還是強撐着不讓眼皮落下。
“殿下。”
“阿叙。”
兩人異口同聲,對視一眼後都擔憂地望向洛叙。
後者甩了甩頭,接話道:“無事。”
岑九安心疼得輕輕撫上洛叙有些嬰兒肥的臉,語氣輕柔,
“你睡吧,有我們守着。”
他說完不給洛叙反駁的機會,按着對方的頭倚上肩膀,
“别操心了,睡你的,天塌了我頂着。”
洛叙大抵是還想着北越追兵的事,這才不能入睡。
若是敢追來便都殺了,他暗暗地想。
音倒是難得附和,話裡話外全然不似對他那般冰冷,竟是帶了幾分感情:
“殿下,您不能在此處壞了身子,不值當。”
洛叙輕笑一聲,偏頭靠上他的肩。
許是覺得不舒服,又側躺下來枕上他的大腿,閉着眸道:
“那我歇會兒吧,确有些勞累了。”
岑九安與音同時點了點頭,後者自覺地移開目光,幹脆道:“你也睡,我守着。”
他自是不能同意,才打算搖頭,對方又不屑地開了口:
“廢話真多,不知殿下如何看中你的。”
說到這岑九安就不服了,倒吸一口氣就要反駁。
“說兩句便激動,如何能照看好殿下。”
那道聲音對他還是冷冰冰得沒有一絲情緒,隻是不知為何突然多說了幾個字。
好玩,定要帶...罷了,帶不得。
“你就放心把阿叙交給我,哪日成親了定然要先請你與宮先喝上一壺酒,畢竟是家裡人。”
岑九安倒也不覺得吃了癟,拍拍胸脯保證。
洛叙的呼吸已經清淺均勻,估摸着是睡着了。
音沒有接茬,盯着一旁和衣而眠的小伍出神。
火光跳躍在她眼裡,似是有些話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