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透過縫隙鑽進來穿透衣衫,芸娘打了個冷戰,霎時清醒幾分,她眼裡閃過抹慌亂,改口道:
“罷了,這就是我的命。”
她小心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兩個男子,見他們并無要追究的意思稍稍松了口氣。
“我們留下來的人也互相防備着,最後還是出了事兒。”
她閉了閉眼,隻覺得五味雜陳,“後面你們也都能猜到。”
“我與大牛兄弟倆...有點舊交情。”
芸娘說得有些含糊,“他們故意留着慈兒,遇上過路行人就...也還有些用,勉強能多活一日算一日。”
岑九安隻覺得心裡又苦又澀,舔了舔幹裂的唇角,不知該如何接話。
洛叙接過芸娘手中的膏藥,語氣不再逼人:“我來吧。”
冰涼覆上他灼熱的傷口,疼痛緩解些許。
芸娘似是回過神來,擦幹眼淚應了聲好,“我先去給幾位弄點吃食。”
岑九安目送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出門,終是鼻頭發酸,憋不住了。
眼眶中漸漸盈滿熱淚模糊了視線,他求助般扯住洛叙的手,嗓子有些嘶啞:
“阿叙,他們也不想打仗的。”
“能不打仗嗎?”他啞聲問。
洛叙動作一頓,伸手過來。
溫熱的指腹撫上臉,抹開大片濕潤,被風輕而易舉吹幹後冰得發疼。
“我想到了很多人,有大齊的,也有北越的。”
一張張髒兮兮的臉在眼前劃過,他嗚咽幾聲,顫抖道:“既然都不想打仗,為何停不下來呢?”
“那日你問我,我說緩緩再與你講。”
“阿叙,我可能真的太笨了,想不明白。”
洛叙默然,但三兩下替他攏好衣服,雙臂環上來摟住他的頭。
熟悉的氣息籠罩了全身,讓人心安。
冰冷的空氣盡數灌入喉中,岑九安深吸了一口氣,單臂抱住面前人的腰緊了緊。
他前額抵上溫熱胸膛,徹底紮進洛叙懷中,雙肩微微聳動。
後者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撫着他的背,岑九安緊繃的神經漸漸放松下來,糊了洛叙一身淚水。
餘晖透過破窗灑進來,清晰可見微小塵埃飄在空中。
兩人緊緊相擁誰也不願松手,直到屋外傳來漸近的腳步聲。
岑九安吸吸鼻子,悻悻地縮回手,偏頭一看,天色竟是不知什麼時候暗下來了。
“吃飯咧!”
小伍大搖大擺地探了個身子進來,“您二位天天黏在一起,感情真好哩。”
他眼眶還幹澀着,情緒卻是穩定了下來,“那是。”
身旁的洛叙莫名紅了耳根,輕咳一聲道:“九安,走吧。”
蒸汽騰騰的白米端上來,慈兒眼巴巴看着幾人先舀飯,懂事的沒有伸手讨要。
岑九安心中的不是滋味又被喚醒,将手中豁口卻盛滿的碗遞去,“吃吧。”
慈兒蹲在地上,伸出手又縮回去,最後得了芸娘首肯的眼神才欣喜地接過,“謝謝哥哥。”
他強扯起嘴角笑了笑,搖搖頭道:“沒事,多吃點。”
慈兒小心翼翼地捧着碗舔了一口,舌尖卷走幾粒米,而後仿若吃到珍馐般眼神一亮。
還來不及等米飯放涼,她迫不及待吹了兩口氣就往嘴裡塞。
岑九安見狀本想阻止,卻是慢了一步。
“不燙。”
慈兒話雖如此卻是張着嘴哈氣,黑瘦的臉一笑起來顴骨突出得更明顯,好似隻剩張皮包着,
“哥哥,你與我想得不一樣。”
他對上慈兒又有了些光亮的眼珠子,黑黝黝的。
“你一點兒也不兇。”
慈兒兩腮鼓鼓,含糊不清道,“和我哥哥一樣。”
岑九安聞言又想起芸娘那些話,眼神暗了暗,胡亂找個由頭轉移話題道:
“你的名字真好,誰給你取得呀?”
“我爹找人算的,我哥哥叫仁兒。”
慈兒咀嚼半天總算咽下一口,許是有些噎不住地拍着胸口,
“那算命的就讓我和哥哥一起湊個好詞。”
洛叙遞過去半瓢水,慈兒沖前者狡黠一笑,咕噜咕噜幾口繼續道:
“說是這樣我與哥哥都能好命。”
仁、慈。
岑九安總感覺好似有些蛛絲馬迹被忽略了,一時間又怎麼都想不起來。
他隻得撫上慈兒的頭揉了揉,“真乖。”
“芸娘,雖是個不情之請。”洛叙出聲道,“你的藥能不能賣我們一些,我們可以多出銀錢。”
“這...您也知道的,我怕仁兒回來沒有藥用。”
果不其然被拒絕了,他心口一沉,還想再争取争取。
隻聽芸娘補充道:“不過我可以給你們方子,若是你們能辨草藥的話,也是用得上的。”
他們一行人倒還真沒有會認些藥草的,但他還是應承下來。
“那我找給您。”
芸娘見他松口,臉上為難消退,轉身要走。
“先等等。”
他叫住芸娘,沖岑九安使了個眼色,“我們不能白拿。”
後者忙不疊站起身,去扯藏在腰間的荷包。
衣帶紮得有些緊,怪不好掏的。
“啪”,一個髒兮兮的破香囊掉在地上。
他低頭一看,香囊正中用暗紅絲線繡了個仁字。
思緒一閃而過。
芸娘率先俯身撿起那香囊,緊緊攥在手中反複打量:“這、這是仁兒的...”
霎時,腦海中所有的碎片信息如串珠般連在一起。
岑九安腦子嗡地一聲,想起那名藏在草木間酷似逃兵的少年。
死了。
是他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