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這麼說來那個誰還真是好人...”
叨叨嘴裡支支吾吾,略顯局促地搓了搓手,“我錯怪他了。”
洛叙輕笑一聲,單手撫上幹枯僵硬的樹皮,粗糙觸感順着指尖傳遞,他搖搖頭道:
“無礙,你尚且年幼,依着些莫名的念頭表達喜惡倒也是常情。”
叨叨很是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袋。嘿嘿一笑,“我可是寨裡的小當家,敢作敢當,待會兒提上好酒好菜與哥哥的郎君道歉去!”
“隻是不知如此淺顯的喜惡可會延續到成人?”
洛叙輕輕提了提衣擺,蹲下身看向面前人的眼睛,“叨叨,你覺着呢?”
“其實說來也好笑,我最初不知父皇為何厭棄我,現今也想不通大哥怎地自幼時便對我有如此大惡意,從不曾改變。”
噼裡啪啦一長串有些複雜的話砸下去,叨叨偏了偏頭,眼裡盡是迷茫。
他自知失言,轉移話題道:“罷了,是我說多了,莫要在意。”
叨叨點點頭,扯起他胸前長發,一臉認真道:“哥哥,你也太可憐了,爹爹不疼兄弟不和娘也不愛”
“不。”洛叙罕見地打斷一個孩子說話,幹脆道,“我娘愛我。”
“縱使她平日對我嚴苛,卻也隻是想我多讨父親喜歡。”
他想起幼時岑九安從宮外帶進來的糖葫蘆,捂得粘糊在一起,入口仍是甜絲絲的。
母妃從不讓他吃外面的東西,一切都得經了宮中,所以他偷偷蹲在牆角,哪知還是被突然來查功課的母妃瞧見。
“本宮有沒有告訴過你不能吃來路不明的東西!”
莊妍月毫不猶豫伸手撬開他的嘴,粗暴地直往喉嚨深處搗。
這回是連岑九安的名字都不好使了,母妃非要他吐出來不可。
他也确是胃裡抽搐,狼狽伏在地上嘔了個幹淨。
還未來得及消化的碎渣和着黃水黏在一起,跟前那雙素色鞋面似是嫌棄般後退兩步,最後莊妍月索性扭頭走遠。
連一句話也沒給他留。
心裡盡是委屈,他鼻頭有些發酸,卻隻抿了抿唇從地上爬起來,彎腰一點點撣幹淨衣擺沾染的泥土,抓起未讀完的書重新翻起來。
日頭已經過了,陰影爬上頭頂,他這才驚覺拿反了書。
他眼眶蓦地一燒,淚珠順着臉頰滑落,在泛黃的紙頁上暈開,泅開點點水漬。
洛叙吸了吸鼻子,眼淚控制不住地越擦越多,又怕被人看了去告訴母妃,拼命吞咽口水壓下那股酸澀。
“殿下。”康弘不知什麼時候過來的,也不知在旁邊站了多久。
總歸他是被吓得渾身一顫,慌張地去尋莊妍月的身影。
“娘娘不曾回來。”康弘是看破了他的心思,俯身輕聲道,“殿下,給。”
那雙布滿老繭的手往袖口掏了掏,小心翼翼遞出隻糖葫蘆。
糖衣厚薄不均不說,還隐隐有融化的迹象。
“吃吧,殿下,娘娘就是嘴硬心軟,您可莫要往心裡去。”
他輕輕咬了一口,略有些苦味,不像是熟手做的。
一個猜測呼之欲出,他刻意去見了母妃。
對方雖捂着手極力遮掩,但指縫處燙傷的疤仍是落進眼裡。
痂皮邊緣微微翹起,露出新生的嫩紅皮肉,同他的心一般。
所有怨怼在那一刻輕而易舉崩塌,母妃雖嚴厲,卻沒有哪次真正少了他的吃穿。
母妃要求的,不過是他聽話,讓宮中的人先過一遍手再試。
洛叙醒悟般唰地站起身,藏在衣袖下的拳緊攥,似是在告誡自己,
“所以她怎會不愛我?我定然不能讓她失望,她要我争我便争。”
肉乎乎的小手突然扯上衣角,叨叨仰頭望着他,眼神清澈,“可哥哥方才不是說隻想與郎君安然度日嗎?”
洛叙脊背一僵,好不容易放松的心又緊張起來。
“難不成哥哥是在騙我?”
“沒有,有些事不得不做罷了。”
洛叙聲音沉下來,俯身輕輕按了按叨叨的頭,“你長大便明白了。”
若是不争不搶,何談與九安安然度日。
至少試試吧,試一試,輸了便是成王敗寇,他認。
叨叨鼓起腮幫子,叉腰不滿道:“你們總這樣說,到底何時才算長大?我現在就要明白!”
“下次吧,待下次你我再見。”
洛叙已經掩下眸中異樣,溫潤道,“屆時你若是明白了我便聽你講,若是不明白我便講與你聽。”
“好啊!”
叨叨聞言,眼裡瞬間迸出光亮,“哥哥,那我先與你郎君賠個罪,待會兒再來找你,可千萬要告訴我!”
雪已經停了,不再有簌簌雪花落下掩蓋腳印,耳畔是時不時呼嘯掠過的寒風。
岑九安一拍腦門,恍然大悟道:“我當那死孩子啪把燒酒往桌上甩耍什麼牛脾氣,原是來賠不是。”
其實叨叨說來沒做錯什麼事,隻是态度不好了些,若真要論,還是他逗哭了那孩子呢。
“早知如此我便喝了那燒酒,與他,嘶——疼!”
他龇牙咧嘴去捂耳朵,背上的洛叙若無其事地縮回手,聲音悶悶的,
“脾胃不好還敢飲酒,你可是忘了從前的事?”
“沒、沒有。”岑九安蹭了蹭虎口,心中發虛。
那時爹娘才走沒多久,他提了幾缸烈酒來刻意将自己灌醉。
若是能在恍惚中見上爹娘一面該多好,哪怕被爹拿雞毛撣子抽得滿院爬也願意。
洛叙來攔,卻是不小心被他一個甩手摔了出去。
他瞬間腦子都清醒幾分,涕泗橫流撲上去扶,結果沒站穩兩人一齊栽回去。
後來嘔了一天,吃什麼吐什麼,把洛叙擔心得直吸鼻子。
府醫說大抵是縱酒過度傷了脾胃,自那以後他就不常喝酒。
往事總是不太光彩,岑九安輕咳一聲,話鋒一轉道:“如此說來叨叨也是個好孩子。”
“不過我覺着小哭是我倆的孩子,定然不比叨叨差。”
洛叙捏了捏他的肩,唇瓣被風吹得有些冰涼,貼上後頸竟是讓他打了個寒戰。
他微微擡頭看了眼前面埋頭專心趕路的幾人,似是毫無回頭注意到這邊的打算。
岑九安偏過頭,雙目垂眸落在那兩瓣柔軟上。
兩人的呼吸交纏在一起,他心裡發癢,喉結上下滾動,試探着輕輕啄了一口。
頸側環住他的雙臂更緊了些,洛叙宣戰般含住耳垂,聲音十分蠱人,“看路,小心摔着。”
溫熱的氣息肆意噴灑至耳後,他不由得渾身一顫,吞了吞口水卻又無法再繼續深入。
一道冰涼鑽進衣領,輕而易舉就找到了敏感之處來回摩挲。
骨子裡的難耐更甚,他眼珠子骨碌碌轉了一圈,咬牙道:“再這樣我、我便不放你下來了!”
雖已無大礙,但洛叙定會因着顧慮他肩頭的傷而服輸,不會再趁别人看不到就胡作非為。
哪知背上的人隻是輕輕嗯了一聲,湊近悄聲道:“郎君的意思是,從此都讓我下不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