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初來北瀛天戰部的頭一萬年,在荒墟與少尊并肩作戰的從來都是扶桑上神。可自葵覃帝姬在兩萬年前蘇醒後,扶桑上神與少尊卻漸成陌路。
與天墟不一樣,南淮天戰部多是來自仙域的飛升仙人。
同為飛升仙人,刑無與南淮天戰部一貫交好,也曾偷偷惋惜過與少尊定下婚約的不是扶桑上神。
若與少尊成婚的是扶桑上神,如今的南淮天與北瀛天興許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靜立良久,他忽然搖頭一歎,心道他究竟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明日……
明日便是三月初九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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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九,宜嫁娶、宜曆劫。
據說這一日春和景明萬物生,乃是太虛天曱華上神翻遍近萬年天冕曆,特地為白谡上神與葵覃帝姬挑出來的黃道吉日。
這一日,也是扶桑為自己挑的隕落之日。
自出關後,她每日都會算上一卦,算出來的結果始終是這三字:三、九、辰。
三月初九,辰時。
不愧是萬年來最好的黃道吉日,不僅宜嫁娶、宜曆劫,還宜獻祭、宜隕落。
若是有得選,扶桑也不想與白谡、葵覃的大喜之日撞上。
攤上這麼個日子,她獻祭生死樹這頂頂壯烈又頂頂牛逼哄哄之舉也不知要被傳成什麼樣。以那些好事神仙的尿性,多半會是個凄怨的故事。
但這不是沒得選麼?
既然沒得選,那撞日子便撞日子吧。
總歸明日她都要身死道消了,故事再凄怨又與她何幹?還能把她寂滅的真靈撈回來問一句為何要挑這一日獻祭麼?
随便吧。
扶桑将龜背反手一扣,用指節叩了叩桌上的符紙。符紙無火自燃,眨眼便化作一縷輕煙消散無痕。
做完這一切,她正欲推門出屋,外頭忽然傳來一陣熟悉的澆水聲與說話聲。
“明日便是那兩位的成婚大典,咱們這兩日盯緊些,莫讓上神聽見那些個烏七八糟的傳言。”一道清冷的聲音不緊不慢道。
另一道脆如黃鹂的聲音立即接過話茬,咬牙切齒道: “本少神都辟謠過多少回了,隻要一提起那兩位,總有蠢貨上趕着要攀扯咱們上神!呸!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倒了八輩子血黴的扶桑默默收回手,決定等滿霜和芙梨吐槽完這一波再出門。
對于她們嘴裡的“那二位“,扶桑自然知曉是誰。不就是明日要舉行成婚大典的北瀛天少尊白谡上神與天墟帝姬葵覃麼?
至于滿霜說的那些個傳言,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曆了,怎生還在傳呢?扶桑無奈歎息。
說起扶桑與白谡的老黃曆,那還得翻回五萬年前。
五萬年前的某個黃道吉日,孟春天尊推衍出神木生死的護道者現世。便讓彼時客居在南淮天的白谡替她走了趟暝淵之水,将生死樹的護道者喚醒帶回南淮天。
扶桑便是那位護道者。
師尊說她甫一誕生便被帶回了南淮天,可扶桑總覺着自己在暝淵之水沉睡了許久。久到她至今都記得暝淵之水裡,那無邊無際的幽冷與阒暗。
白谡用神木笛喚醒她的那夜,她睜開眼的瞬間便看到了光。
那是漂浮在水面的皎潔明亮的月瑩,她尋光而去,破水而出時,白谡泠泠若雪的身影就那樣伴着月色流轉到她眸裡。
後來扶桑時常會打趣白谡,說她初誕于天地見到的第一幕景便是他,問他是否覺得榮幸之極?
白谡覺不覺得榮幸已無從考究,但扶桑便是從這一日開始,開啟了她作為神族的征途。
作為生死樹的護道者,扶桑生來便有積年神族的神力。隻她空有一身神力,卻不知如何使用,師尊幹脆又叫白谡教她劍法和道術。
美曰其名,他們年輕人教年輕人好說話沒隔閡還學得快。
白谡上神是年輕一輩天神裡的第一人,不到兩萬歲便成了北瀛天戰神,可謂是威名赫赫。讓他來教扶桑,自然夠格。
但威名赫赫的白谡上神委實不是個好說話的,教起扶桑來,那是怎麼狠怎麼來,淨往死裡練。
白谡斷斷續續教了她幾百年,這幾百年時光真真苦不堪言。好在她那會初誕于這天地,對什麼都覺新鮮,練劍練到遍體鱗傷也不喊苦。
後來白谡收到诏令,率領北瀛天戰部前去荒墟。
往後數千年歲月,扶桑再沒見過白谡。
彼時師姐望涔上神已經歸來,不僅接管了白谡的任務教她劍法和道術,還偷偷帶她到仙域找人打架。
九天之下又有二十七仙域。仙域裡住着許多從凡界飛升而來的人族修士。這些人族修士旁的不說,打架的功夫是當真了得,着實叫扶桑大開了眼界。
在仙域混迹數千年,身經萬戰的扶桑終于将一身神力融會貫通,也終于有了去荒墟的底氣。
天界曆經數次浩劫後,殘留了不少遺落在古戰場的神隕遺址。這些遺址就封印在九天之外的荒墟裡。
到荒墟誅殺穢物,淨化神隕遺址是所有神族镌刻在真靈裡的使命。
扶桑第一次上荒墟時才剛滿八千歲,彼時帶她前去荒墟的正是白谡。
那是她與白谡闊别數千年後的第一次重逢。
年輕的戰神素衣如雪,立在一艘巨大的銀白劍舟裡,問她: “可準備好了?”
他的面容與從前無甚區别,就是身上那股從屍山血海裡淬煉出來的氣息愈發冷肅了,帶點拒仙神于千裡外的冷漠。
這點淡漠自然凍不到扶桑,将師姐給她備好的靈丹靈寶往乾坤镯一塞,便笑眯眯應道: “準備好了。”
說是說準備好了,可在荒墟正兒八經對上一頭遠古煞獸時,扶桑還是被這巨獸可怖的戰力給驚到了。
都說荒墟驚險重重,便是天生神力的天神,稍有不慎也會隕落。
此話果真不假。
浩劫時期隕落的神族與兇獸,被荒墟裡的死怨之氣與兇煞之氣侵蝕萬萬年,早已失卻了靈智,變得兇猛而悍不懼死。
但扶桑打起架來比它們還兇悍。頭一回來便敢持劍硬撼,用以傷換傷的打法與那兇獸打了上百個日夜,終于狠狠砍下它的頭顱。
她殺得如此兇悍,差點叫北瀛天一衆戰将驚掉下巴。
這一番曆練扶桑曆了整整一千年。殺盡所有煞物後,那數十方遺址碎片徹底歸為虛無,化作一個個拳頭大小的漩渦眼。
離去時,扶桑望着那片漸漸遠去的幽暗之地,怔怔出神。
她不懂,這樣一片無光無象、無形無質的天外之域,為何她會覺得熟悉?熟悉到有那麼一刹,她體内神力激蕩、天火翻沸,恨不能一劍劈滅這一方亘古蒼涼的死寂。
似是醍醐灌頂般,一個念頭在這一刹那通達全身,明心見性。
扶桑忽然明悟了她的天命。
她趕忙回頭: “白谡,回南淮天之前,我想先去方天碑。”
說罷她高興地笑了起來,眉眼裡的歡喜幾乎要滿溢而出: “我終于找到我的天命了!”
劍舟懸了盞青銅古燈,她回首時,明亮的燈火照亮她的面靥,她烏黑的眸子倒映着白谡平靜無波的眼。
年輕的神君靜默片刻,沒問她要去方天碑做甚抑或是頓悟出什麼樣的天命,隻淡淡應了聲: “嗯。”
他這廂剛應下,扶桑那廂卻又改了主意: “算了算了,還是先送我回南淮天罷,總不能穿着你們北瀛天的戰袍去方天碑立天命吧。”
九天諸戰部的戰袍皆是神階靈寶,水火不侵,神兵利器等閑劃不破。
扶桑來時,師姐本給她準備了不少戰袍。可她殺起煞物來實在太過彪悍,帶來的戰袍全都毀了,隻好厚着臉皮向白谡借了幾套。
北瀛天的戰袍素白寡淡,就像長遙山終年不化的雪,冷浸浸寒飕飕的。
不像他們南淮天的戰袍,衣裳是竹青色的,腰封是墨綠色的,衣襟袖擺都繡着好看的仙花仙草。一眼望去,盡是勃勃生機,像極了南淮天的春日。
扶桑說完低頭去理淡藍腰封上的銀龍,絮絮道: “還是我們南淮天的戰袍好看,不僅好看,還耐髒。不僅耐髒,看久了還對眼睛好。”
“……”
白谡垂下眼,選擇不接話。
劍舟将扶桑送回抱真宮,之後便一路北行,慢慢飛往長遙山。一衆戰将剛抵達長遙山,便聽見九道鐘聲從方天碑激蕩而出,在九重天域回響了足足四百九十九息。
“九道鳴天鐘?!”
戰将們皆是一驚: “這是哪位天神得方天碑認允,晉位上神之尊了?”
比起底下那群又驚又羨的戰将,白谡的神色始終平靜。他默然擡起眼,瞳色極淡的眸子裡看不出分毫情緒。
碧藍蒼穹不一會兒便現出一塊巨大的天碑虛影。虛影閃過一陣耀眼金光,待得金光散去,便見碑上多了五個金字——
【南淮天,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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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萬年前,北瀛天白谡一萬兩千歲過方天碑天命路,晉位上神之尊,被譽為天縱之才。
兩萬年後,南淮天扶桑年方一萬歲過方天碑天命路,成為九重天這萬萬年來最年輕的上神。
正所謂好事成雙。這一日,扶桑不僅晉位上神,還得了南木令認主,成為南淮天戰部之主,是九重天最年輕的戰主。
執掌南淮天戰部四萬年,扶桑斬殺了無數兇煞之物,滌蕩了無數神隕遺址,就連總是被諸神嘲笑的南淮天戰部都不再墊底,排名蹭蹭往上蹦。
南淮天與北瀛天一貫交好,兩天域的戰部在荒墟聯手作戰的次數亦是最多。扶桑原以為她與白谡會并肩作戰至他們隕落。不想兩萬年眨眼一過,站在他身側的天神裡再無她。
隻因沉睡三萬年的帝姬葵覃終于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