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淩安聞言搓了搓掌中的谷子,又擡眼看了看泥裡埋的那些,應聲道:“發黴的好像都是糙米。不過軍中糙米精米混着吃是常事,多了的作馬糧也不稀奇。”
“你還懂這個。”嚴翊川有些意外。
糙米營養豐富,卻不如精米好吃,為了均衡,北境常年是三分糙米七分精米混着煮。太平日子裡戰馬可以放出去半日在草原上吃飽了回來,但到了戰時便不行。如今要快速喂飽戰馬随時應戰,軍營裡都用糙米飼喂戰馬。
“诶,我好歹在軍營待了幾年的好不好?别的弄不懂,吃的還行,”謝淩安嗔怪道,“你們以前戰時喂馬的不是這些嗎?”
嚴翊川蹙眉,總覺得哪裡古怪,一時間卻說不上來,道:“應該是這些,但總覺得有哪裡不太一樣。”
嚴翊川頓了頓,有些面露難色,但還是下定決心道:“王爺,可否勞煩你的屬下去把我妹妹嚴玉桢請來,她是這兒的炊家子,比咱倆更懂這些。”
謝淩安聞言面色猶豫,疑惑道:“炊家子這會兒都該睡了,你這當哥的怎麼這麼不曉得疼人?”
嚴翊川搖搖頭,解釋道:“這倒無妨,若是這會兒便想查明真相,找她最合适。她是夜貓子,這會兒正精力旺盛着呢。”
謝淩安更二張和尚摸不着頭腦了,驚道:“敢情你們這軍營夜生活這麼豐富?”
嚴翊川把頭搖得更厲害了:“隻是她一人不睡。”
“那她幹嘛呢?”
“鑽被窩裡,看話本。”
“......”
于是親衛錢昭揣着嚴翊川的信物武扳指,一頭霧水地往軍廚的營帳走去。
嚴謝兩人一時半刻找不到頭緒,謝淩安幹脆掏了一把糙米放進原本放蜜餞的佩囊,嚷着“來都來了”,硬拉着嚴翊川看糧倉,并順便讓嚴翊川把赤利趕了回去。
糧倉構造二階三重檐,内室寬大,陳列的米缸鱗次栉比。嚴翊川和謝淩安在屋内鑽研了半晌,發現的異樣隻有牆角看起來是幾百年前留下的廢老鼠窩。米缸也靜靜地陳列,糙米和精米黃白兩色,泾渭分明。
謝淩安撇撇嘴,尋思左右無果,登時起了玩心。他攤手張開五指,緩緩沉進堆疊如山的米堆裡去,在輕微的壓力中微微摩挲,說不出的舒服與暢快。
對面的嚴翊川看着這小子逍遙自在,神情複雜。謝淩安随即朝他投來一個“要不要來試試”的眼神,嚴翊川心道一聲幼稚至極,無言以對。
正在享受舒緩的謝淩安眼神中忽然散了些玩味,他撈起一把米缸裡的米,仔細看了看,擡頭道:“左郎将,你來。”
嚴翊川不明所以,踱步靠近,謝淩安把手中的米撒回缸裡,道:“借下你的手。”
嚴翊川警覺,沒有動。謝淩安嘴上嚷着“快點快點”,急不可待地抓過他的手掌,攤開,将佩囊裡發黴的糙米倒在嚴翊川手上。他抓了一把米缸裡的糙米,和嚴翊川的手掌靠在一起,高聲道:“你看,這米不一樣!”
嚴翊川定睛一看,果真差别顯著。嚴翊川手上的糙米雖生有黴斑,但仍能看出米粒細長,個頭也小巧得多;而謝淩安手上的糙米中間圓潤,兩頭少窄,是橢圓的形狀,粒粒飽滿碩大。
“這絕不是産自一地的糧,”謝淩安斬釘截鐵地道,“一片地有一片地的風雨氣候,若是哪種糧産得多,家家戶戶都會種一種糧,不會兩種兼顧。北境的糧草向來是中原供的,難不成戶部派糧使動了什麼手腳?”
“戶部?”嚴翊川目光一凜,旋即豁然。這麼快便要扯到宮裡去,隻怕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不在北境,而意在皇宮。
嚴翊川遂出言諷刺道:“看來王爺早先已備好了答案。”
“什麼?”謝淩安一愣才反應過來,淡淡瞥他一眼,“你少潑我髒水,小爺沒幹過。”
謝淩安腦海裡,離宮前太子皇兄“囑托”般的眼神卻不禁浮上來。那眼神意味深長,像是知道些什麼,又在期待些什麼,卻不敢與他明說。
難道真的會跟千裡之外的戶部有什麼關聯?
還是要他扯上點什麼關系?
謝淩安眉目微蹙,心中有些厭煩,每每從宮中離開時他總要替他們辦這樣那樣的事。皇權中心的人們就像鬥得正勇的猛獸,理之當然地将他謝淩安劃進他們的陣隊。謝淩安想盡辦法逃離各方勢力角逐的修羅場,卻總是被死拽着,不時地被拉回,似乎那裡本就該是屬于他的漩渦。
“吱呀”一聲,糧倉的門被打開了。嚴玉桢探出頭來,瞪着烏溜溜的大眼。她披着外袍,一席黑發松松垮垮地攏在一起,顯然是剛從被窩裡被人拎出來,站在嚴翊川身邊更顯得身形嬌小。
嚴玉桢走近向王爺俯身行禮。她本就不是心思深重的人,在今日堂上為嚴翊川洗刷罪名之後,她立刻對睿親王另眼相看,隻道“有權有勢的也并非都是欺公罔法之徒”,歡喜得不得了。
“不必多禮,”謝淩安忙正色道,“天寒地凍,若非要緊,真不該勞煩姑娘。姑娘是行家,快來幫我們看看這兩種米是否産自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