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老糊塗,我一根筋?你去聽聽大家夥兒是不是都是這麼想的!哪裡有什麼‘大梁皇室’,那是南蠻邊郡的一群莽夫!一群不知道和多少畜生亂來生下的野雜種!這種邊陲小族都能統領天下,你丢不丢人?咱們中原人丢不丢人?”中年士兵越說越氣。
那老兵聞言怕的要命,生怕有人聽見這大逆不道之言,端起碗就要走,卻被那中年士兵攔下,無奈低聲道:“小兔崽不要命别拖爺下水!我還沒活夠呢!”
進而又道:“你小子年紀小不知道,就算謝家人是蠻子,你當那前朝西涼皇帝是什麼好東西?那菜市口天天殺的人,那血留的比豬血還多,你是沒見過——”
“所以隻有咱們中原人才能做這天下的主啊!”中年士兵道。
“......”
恰好這時嚴嶺走過,老兵迅疾甩掉那中年士兵攔着的手:“小子你少說兩句!好歹等那個王爺先走了再說,反正就再憋個兩天,你省着點命用——”
嚴嶺本不愛聽這些雜言,但卻一頓,冷冷問道:“睿親王要走了?”
老兵聞言,翻了個白眼,嫌棄地道:“你管那麼多做什麼?人家王爺啟程還要和你這無名小卒彙報不成?我既然說他要走那自然是得了赫中郎口信兒,礙着你什麼事?噢我差點忘了,昨天你還是階下囚呢,是王爺把你放出來的。怎麼,上趕着做牛做馬報恩呐?”
嚴嶺沒有理老兵的譏諷,放了碗筷徑直向門外走去,留下身後“你瞧他惱羞成怒跑了”的嘲諷譏笑。
嚴嶺來時,謝淩安正在用午膳。更準确的說,是早膳,因為他剛睡醒。經昨晚一事,謝淩安神情隐隐有些陰郁,加之睡得腦子生疼,他往日那股子風流倜傥勁兒消減了一些。
“軍糧案都結了,你這會兒來,是來報昨日堂上我恕你無罪之恩?”謝淩安發髻睡得亂七八糟,還沒來得及打理。他端着碗,用筷子指一指邊上的凳子道。
“王爺多慮了,”嚴嶺依舊站着,面無表情,“王爺此行意不在我,順手施恩,倒不容易叫人感念于心。”
“我的用意,”謝淩安也不惱,“左郎将還未曾聽過,怎就知曉我不是秉公推斷的了?”
嚴嶺懶得聽,但看這人執著地要剖白,答道:“那你說。”
謝淩安斜着腦袋看他,目光沿着他清晰分明的輪廓滑了一遭,嘴角勾着一抹淺淺的笑,不語。
嚴嶺也緘口不言。
若說昨日公堂上此人态度驟變撲朔迷離,昨夜的的追蹤覓影、有條不紊已能讓他确認此人頗有決斷、絕非糊塗之流,更不會枉顧法紀、糊弄了事。
此人城府了得,心腸如何卻不見得。
要驗證,他需要去尋找些蹤迹。
半晌,謝淩安似終于看夠了似的,悠悠道:“我是個混球兒,卻不是狼虎,左郎将别總是把我當惡人防着,我看了可傷心。”
“王爺在意這個?”嚴嶺定定地望着他:“沒想到王爺還想做盛世白蓮花。”
以惡視人已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他也從不屑于收斂自己的敵意。北境幾乎人人與他交惡,沒人在意他嚴嶺對他們有多少惡意。直言要他把自己當好人相待的,謝淩安是第一個。
“那得看對誰啊,”謝淩安輕笑,笑眼盈盈望着他,“混世魔王與盛世白蓮花,左郎将更喜歡哪個?”
“王爺如果想問我更想毀掉哪個的話,”嚴嶺當即擋住暗送秋波,冷聲道,“兩個都很合适。”
謝淩安給自己倒了杯酒,輕聲道:“好狠心啊,可是我恕你無罪的呢。”
“所以王爺究竟為何恕我無罪?”繞了一圈,又回來了。
謝淩安笑道:“還說你不想知道?其實要排除你通敵的嫌疑并不難,甚至不用證據,道理上就站不住腳。若你與五狄暗通款曲,為何還要以身涉險、暴露後還回到北境?上趕着被梁人殺頭麼?這是第一。”
他忽然停頓不語,就這麼看着嚴嶺,鬧得嚴嶺無奈道:“其二呢?”
“這才對嘛,要回應我,”謝淩安頂了頂嚴嶺的胳膊肘,滿意道,“這再者,你可知在整個軍營的糧草中下毒需要多少毒藥,買藥、存儲、派人下藥,樁樁件件都是極浩大的工程,赫冉卻給不出一星半點的痕迹作證,可能麼?還有一點——”
嚴嶺盯着謝淩安的眸,一動不動,沒有接話。不知怎的,兩三句交談,此刻反倒讓嚴嶺無端生出了對謝淩安可能真的隻是秉公辦事的信任。
結果下一瞬,他發現自己的又被謝淩安用胳膊肘捅了捅。
“......”
嚴嶺無奈,為表回應,啟口道:“在聽。”
見謝淩安仍緊緊盯着他,補充道:“......還有什麼?”
“更重要的是,你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在北境與妹妹嚴玉桢相依為命,唯一與你為善的隻有葉铮将軍,其他人對你恨不得人人都踩上一腳。這些年你不要命地請命出戰,屢屢以身為餌、孤身涉險,為的就是往上爬。你想要加官進爵,把他們都踩在腳下,所以不在乎這般偏執又孤僻。所以原本此役大捷後你該居頭功,便可獲封左郎将,這才是你日思夜想的願望,你有什麼理由通敵叛國?我說的對嗎?”
嚴嶺沒有出聲。他雖不說,但從不掩飾自己汲汲求生的欲望,他的野心在北境人盡皆知,但卻盡帶着嘲諷、鄙夷與妒忌。他習慣了一個人打碎了牙和着血往肚子裡吞,從不将自己的索求宣之于口,更未有人這般平心靜氣地與他談論他說不出口的欲念。
嚴嶺望着謝淩安,眼裡的敵意似乎消散了一些,他沉聲道:“王爺查我,費了不少功夫。”
“不難查,”謝淩安啟筷夾了塊魚肉,輕笑道,“你日日活在北境人們的話裡,這可是他們最得意的談資。”
意料之中的事。嚴翊川颔首,過了一會兒問道:“還有呢?”
“什麼還有?”
“王爺昨日在堂上聲勢浩大地演那出戲,看起來可不隻是為了方便恕我無罪,”嚴翊川挨近,有逼視之意,“你是在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