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翊川旋即朗聲道“末将遵命”,頭也沒回地邁步走出帳去。
總是這樣,他已經習慣了。
嚴翊川剛出軍營,倏然,一匹墨色駿馬橫在跟前,擋住去路。
“左郎将巧啊!”馬上人笑眼盈盈,沒個正經。
嚴翊川有一瞬間的猶疑,行禮道:“王爺有事?”
謝淩安在馬上笑道:“方才左郎将不是有話沒說完嘛。”
“忘了。”嚴翊川冷聲道。
謝淩安翻身下馬,手中還握着馬鞭,挨着嚴翊川站着笑道:“左郎将去哪兒?”
嚴翊川不自在地退了半步,回道:“溫宅。”
“溫宅......那個商人?被譽為‘墨蘭修竹’的那個?”思索間無意地将馬鞭手柄的抵在下颌,謝淩安的一雙碧瞳神采奕奕。
“是,他叫溫子慕。”嚴翊川道。
“你去他那兒做什麼?你們很熟嗎?”謝淩安目光如炬,似有什麼都不放過的銳利。
嚴翊川微微一頓,沒讓謝淩安看出自己有一瞬的不自在:“不認識,為軍務罷了。”
謝淩安蹙眉,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你和他能有什麼軍務可談?”
“一些小事。”嚴翊川糊弄道,移開了目光。他發現,謝淩安很喜歡盯着别人的眼睛,他的目光總是尤為炙熱,看向人時總是極為專注。但這一刻卻讓他微微有種“無所遁形”的倉皇。
他趕緊岔開話題:“王爺很閑麼?不是還有地方要去?”
“噢......我也去溫宅,”謝淩安笑道,“正好順路!”
“......”
嚴翊川蹙眉,表情複雜。謝淩安忙補充道:“是逢皇命巡察,不為别的。”
“......”
于是錢昭牽走了馬,兩人并行。謝淩安滿眼好奇,眼珠滴溜溜地四下張望。
但嚴翊川沒說話,他有心事。
他方才沒說真話。
溫子慕他是認識的,不僅認識,還于他有恩。
十二年前關外他父母的屍首,最後是溫子慕悄悄幫他收的。盡管溫子慕把他們安葬在塞外一個無人知曉的小山溝、不敢有牌位,卻是唯一一個肯主動冒着觸犯律法風險、還偷偷為嚴翊川帶來父母遺物的陌路人。
嚴翊川已經很感激了。
“墨蘭修竹”,在他心中,世間僅有溫子慕一人能擔得起這美譽。悲憫、淳善、人情,這麼多年,隻有在他身上嚴翊川才能真正感受到。
但這些,謝淩安不能知道。任何人都不能知道。
嚴翊川正思忖着,沒注意到遠處鬧哄哄一片。直到尖銳的喊聲刺入耳膜——
“我家三個兒子,全都死了!死了!求求葉将軍主持公道,讓我老婆子死也瞑目吧——“
隻聽砰的一聲撞擊,随後響起陣陣慘叫——
“啊——”
“死人了!”
“沒天理啊——”
嚴翊川回過神來,下意識偏頭看了一眼謝淩安,正巧碰上謝淩安投來的目光,同樣肅殺。
不遠處,烏泱泱跪倒了一大片百姓,哀嚎着、嗚咽着。朱紅檐柱邊上倒着一位老婦人,從模樣看已至耄耋,額前鮮血直流,濺在浮雕柱基上。兒媳婦抱着老婦人的身體,嘴裡不住地喊着“娘”,跪在檐下哭成淚人。
“這是哪裡?”謝淩安蹙眉。
“葉铮将軍的将軍府。”嚴翊川答道。
一片哀嚎中,有一書生模樣的青年驟然直起身子,向着府門高聲道:“葉将軍!我等無意冒犯!隻是此一戰北境瀕臨撐破,數萬将士戰死,近半數百姓家破人亡!我等皆知,他們不是死在敵人的馬蹄之下,是死在自己人的蛇蠍心腸中!十餘日過去,葉将軍緣何仍不抓出叛徒!還是在為誰包庇嗎?求葉将軍明辨是非!嚴懲内賊!為我們讨回公道!”
“嚴懲内賊!”
“讨回公道!”
“葉将軍!葉将軍——”
此起彼伏的情願聲一波接着一波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