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字字句句,仿佛炭火,又如寒冰,灼燒着他的心,直至冰涼。
望着她冷漠的背影,他凄然一笑,“一定要如此嗎?”
——如此決絕,不留餘地,隻為逼他走。
林玥珊眼眸殷紅,即使狠狠咬唇,仍忍不住落下淚來,“尹煜甯你記好了,有朝一日若你身居高位,定要護佑飽受貧寒的黎民百姓,否則我定會恨你!”
尹煜甯心中一動,隐約有些明白,卻又不願相信。
“好好好!”他俯身撿起散落的碎片,踉踉跄跄起身,站在原地癡癡看她許久,灼熱目光漸漸黯淡,“我知道了。”
語畢,轉身離開,再未回頭看她一眼。
身後窸窣聲遠去,林玥珊忍不住回頭,望着他躬身捂着胸口,腳步一深一淺,仿佛忍着極大痛楚,她頹然摔坐在地,痛苦地用手捶打自己,周遭一切仿佛要将她吞噬,唯有那絲痛,讓她保持理智。
她不可能告訴他,就在兩日前,他的父親尹榕來找過她,跟她說——
尹家是盛京的名門望族,當今的皇後是他的姑母,如今陛下病重,暗中召他們回去輔佐太子。
現如今,盛京城内暗流洶湧,一招不慎必會引得舉國動蕩,隻有尹家才能牽制這些盤根錯節的勢力。而他是尹家的獨子,自小伴太子長大,擔負着家國重擔,這是他無法逃脫的命運。
她當時并未辯駁,隻擡頭望着他的父親,眼淚止不住地滑落。她不懂什麼家國重擔,也不想理會朝堂的那些爾虞我詐,她隻想愛他,有這麼難嗎?
“你們尚小,還不懂這世間的情愛,切勿早早被它束縛,各自耽誤。”見她并未吭聲,尹榕擡眸看了她一眼,察覺自己話語不妥,又道:“我不該跟你說這麼多的,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身在高處很多時候都身不由己的道理,也請你理解,作為父親的苦衷,清楚自己接下來應該如何做。”
聰慧如她,怎會聽不懂這話背後的含義。
她久久端坐,一動不動。
他以長者的身份來找她,無非是想要她放手,想起父親垂死前的話,她竟能理解此刻眼前人的無奈。
她狠狠咬住唇,寒意從心底升起,雖然手足僵冷,但她始終保持着倨傲的姿态,“我知道怎麼做了。”
那一瞬間,她似花光了畢生的氣力,才說出那句話。
他是他的父親,她不能讓他為難。
“煜甯,對不起!”風揚起她的烏發,她嘗到一絲濃重的血腥味,不知嘴唇何時被咬破,竟未覺察到疼痛。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雪地上,她緊繃的身體仿佛不受控制,但有股強大而冰冷的力量悄然萌生,支撐着她破碎的意志,不緻軟弱、崩塌。
不久後,她便聽聞尹煜甯的父親被調回盛京任職的消息。
又一年,永安帝薨,太子即位,改年号為“泰和”。尹煜甯也以弱冠之年正式入朝,被泰和帝派去監察院曆練。
這些,都是書院的莊先生告訴她的。
莊先生曾是尹煜甯祖父的學生,在朝為官數十載,因出身貧寒屢遭世家排擠,辭官後回到百裡府開了書院。
尹煜甯一走,百裡府就隻剩林玥姗一人,沒了他的庇護,她的日子也過得清苦起來。
時間如炬,轉眼已過五年。
一日,她被大伯父訓斥,一氣之下跑到書院,坐在尹煜甯往常的位置上發呆。
暮夏将殘,大地微寒,萬物漸凋,世間秋意初見。
她仰頭凝望風中漸枯的枝葉,心中黯想,為何美好之物轉瞬即逝,卻獨留她于這廣闊天地間,飽受孤苦?
憶起無憂無慮的歲月,她竟止不住地啜泣出聲。
“誰在那兒?”一聲滄桑聲從身後響起。
她慌忙抹去臉上的淚,起身回道:“先生,是我。”
莊先生提燈走近,許是先前太過昏暗,走到跟前方才道了句“原來是玥姗啊!”
他放下燈,在她身旁坐下,笑着問道:“想煜甯了?”
一聽到他的名字,她用力咬了咬唇,面色瞬間潮紅,眼中隐約有淚光瑩動。
莊先生歎了口氣,将一塊絲帕遞到她面前。
她怔怔,擡眸望向他。
“你不必驚訝!以前你們雖未道破,但我瞧那小子看你的眼神可不一般!我也曾年輕過。”莊先生目投遠方,仿佛憶起遙遙的時光,眉眼間滿是柔情,“我年輕時也曾愛慕過世家小姐,那曾是我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奈何世事無窮盡,天數茫茫不可逃,她有家族的榮耀和責任,而我——相較之下,卻隻能是個無足輕重的人。”
“天數茫茫不可逃……”林玥珊腦中一片空白,如墜入迷霧般,猶疑片刻,垂眸問道:“先生不恨她嗎?”
恨?他曾經的确恨過!可生在世家并非她的錯,她又何嘗想被鎖進那暗無天日的深宮中,與自己不愛的人共度一生。
更何況,這世上并非隻有愛與恨兩種情感,時值當下,他唯有遺憾。
念及此,莊先生雙手交握,搖了搖頭,放聲縱笑,“不恨!”
“可是我恨!”尖銳的聲音驟然響起,打破了當下的平靜,“我恨世家。”
莊先生微愣,側頭看她,半晌才道:“瞧你今日模樣,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刹那間,一陣夜風吹過,萬葉千聲皆似恨般,林玥珊猛烈地顫抖着,語聲更是哽咽,“先生,我知曉當年父母的死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