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擡起頭,與貴婦人對視:“一雙靠苦難換來的畸形小腳,怎麼能稱之為漂亮?母親,你魔怔了吧!那滿院子跑的妹妹,難道不美嗎?你自己去看過嗎?妹妹臉上都沒有笑容了。”
“我魔怔,與其說我魔怔,倒不如說這個時代魔怔了。哪個女人不是這樣過來的,你知道為母為什麼從不自己走路嗎?你知道為母為什麼總喜歡遮住腳嗎?”貴婦人提起裙擺,露出一雙三寸金蓮。
那雙小腳外面,套着一雙精緻華麗的繡鞋,就好似金玉籠罩的一塊頑石。在華麗的外表下,掩藏着醜陋的核心。
貴婦人道:“我也不喜歡這樣一雙腳,但是你父親很喜歡,世人很喜歡。隻有擁有這樣一雙腳,才能嫁入高門大戶,才能是當家主母。我能如何,我隻能順應時代,因為我無力反抗。”
小男孩震驚了,他久久不能回神,貴婦人又道:“蓮兒,你就在這裡好好想想吧!将來你是要繼承家業的人,你也需要你的姊妹聯姻,為你帶來助力。你鬧騰這些,又有何意義。你要學會接受這一切,反正也痛不到你身上。”
一句“反正也痛不到你身上”,深深地刺入了小男孩的心髒,他隻要閑下來,就會想起這句話,然後就是絲絲密密的疼。所以為了不讓自己停下來,小男孩拼命的學習,但越學習,就越迷茫,就越痛苦。
“讀書可以明禮,但一群讀書人,卻隻娶畸形小腳的女人,為什麼?”這是那次對話過後,小男孩第一次拜見自己的母親,“我查過了,這是最近百年才掀起的風潮,以前的女人是不裹小腳的。”
貴婦人拔下一根銀簪,問:“你覺得我這根發簪如何?”
小男孩:“好看。”
貴婦人:“為了能制作出這根發簪,需要融銀、煅燒、錘煉、塑形、細雕、打磨、抛光,最後才能獲得這麼一根漂亮的發簪。而裹小腳也是一樣的,經過多道工序,裹出一雙漂亮的小腳。銀簪比碎銀值錢,因為加上了繁雜的工序,小腳自然也會比天腳值錢。”
小男孩氣紅了臉:“胡言亂語,我妹妹怎麼能與發簪做比。”
貴婦人譏諷道:“不配與發簪做比嗎?那便與銅鏡做比,如何?”
“我妹妹是人,人,跟我一樣的人,是人啊!”小男孩繃不住,咆哮出了聲,但很快就哭出來了。
“蓮兒,你怎麼跟你母親說話的,你的孝順呢!”一個穿着華麗衣服的豺狼走了進來,銅鈴一樣的豎瞳瞪着小男孩,“立刻給你母親道歉。”
“夫君,你怎麼來了,蓮兒讓我來教導就好。”貴婦人扯出一抹笑容,看起來溫和,笑意卻不達眼底。
豺狼壓根就不在意,在高位上坐下,道:“裹小腳怎麼了,沒出嫁前,為父養着她,出嫁了,有她夫君養着她。一輩子不用勞碌奔波,連自己走路都不用,這麼好的命,還有什麼可抱怨的?”
小男孩瑟縮了一下,躲進角落裡不敢言語。豺狼小坐了一會兒,又數落了小男孩一通,然後就離開了。沒過多久,就傳來鸢兒的死訊。未婚的女孩是不能下葬的,隻能草席一裹,扔到亂葬崗去。
小男孩再次找到貴婦人:“母親,鸢兒死了,是因為裹腳嗎?”
貴婦人歎息:“她是個沒福氣的。”
“母親,這福氣鸢兒能不要嗎?”
貴婦人隻是凝望遠方,并不接話。沒過多久,小男孩也議親了,是與程家門戶相當的朱家嫡女。出乎預料的,小男孩堅決反抗了這門親事,直言‘甯死不娶小腳女人’。
小男孩的父親,也就是程家的家主,沒有任何手軟,他把小男孩吊起來打,終于是讓小男孩沉默了下去。
貴婦人突然自殺了,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要自殺?隻知道程家家主埋了自己的正妻,又火速娶了填房,隔年,就又生了一個兒子。
時光冉冉,飛速掠過,小男孩長大了,他長成了翩翩貴公子,不僅相貌姣好還才華橫溢。但他卻在娶親當天,突兀地逃婚了。
程蓮站在山巅,俯視着蟒蒼山河,譏諷道:“錯的不是我,是這個時代。如果時代逼迫女人裹小腳,那我就不娶小腳的女人。如果時代逼迫我娶小腳的女人,那我就偏要和時代反着走。或許我會被時代吞沒,但我絕不會同時代合流。”
程蓮潇灑轉身,他打算先遊遍大江南北,最後找一個清靜的地方隐居。卻不想,才走到第一個城鎮,就被拐子盯上了。之後的故事,就有點少兒不宜了。
等雲秋和宇月出來時,一個覺得眼睛瞎了,另一個恨不得自戳雙目。不過,到了這種地步,程蓮還能不後悔,該說真的很勇敢啊!
啊喜主動走出了花轎,程蓮雖然臉色難看,但還是執拗地盯着她。
良久,啊喜道:“程蓮,我不嫁你了。”
啊喜身上的半塊玉佩自動化為粉末,那頂萬工花轎,也随風飄散化作飛灰。啊喜褪去一身嫁衣,換上了一套白色衣裙,蓋頭揭下,露出一張圓圓的臉蛋,不算絕美,但珠圓玉潤,很耐看。
程蓮道:“對不起,朱秀兒,我沒想過傷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