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還想以奴欺主,不服管教?”
訓話的正是剛才在對面兒飯鋪看見帶人進來的長衫,側臉看來,下巴長而突出外翹,像---像個鞋拔子,說話時候小胡子一爵一撅的,更像了,長衫穿在他身上,空出一大塊,像是借來的,初春穿綢衣不稀奇,稀奇的他穿的明顯是“冰繡”這種夏季涼涼的料子,于歸認識這個料子,也認識這繡花兒,嗯,沒有錯,如此富貴是東家了,可是這品味---大約是個沒有穿過綢衫,沒有底蘊的暴發戶。
他們繞過來的功夫,客人都沒有了。
“哼,我知道,這裡山高皇帝遠,你們作威作福慣了,自然是把自己當成主子,不服,就賣掉你們,自己選吧!”
這口音---不是湯陰人,底下人做了什麼事,主子都想賣掉了?下手穿着大圍裙的胖子,明顯就是廚子,酒樓賣廚子?出非是吃裡扒外,不然主家哄着供着還來不及呢,之所以酒樓廚子大都賣身給主家兒,主要是怕有了手藝跳槽的無奈之舉,培養一個廚子費時費力,費菜肉食材,沒有天賦十年不成的也大有人在,誰會如此訓斥甚至要賣掉。何況下面幾個---應該是培養起來馬上能出師的二廚三廚,主家瘋了不成,酒樓不想幹了?——自己離得遠,又沒有銀子盤過來,這個酒樓的位置可是絕佳呀。
“你,我一家老小都在這裡,你讓我們去建州,人生地不熟不說,那裡人的口味,誰知道?我賣身給酒樓了,我家人沒有,你要賣了某,那你開個價兒,我自贖自身!”
廚子強壓着火兒,還是滿滿的氣憤溢出來,坐上中間的東家怕是快把他的火逼出來了,或者---他是故意的,隻是想賣人?
“好呀,自贖自身,你既然提出來了,我作為新掌櫃的,主子有交代要善待你們,那我也不做惡人,我應你!”
于歸翻着眼珠思考,這哪裡像掌櫃的,掌櫃的又如此說話的?酒樓是人來人往的地方,做的就是和氣生财的買賣,不是東主,能這麼橫,酒樓生意一直在湯陰城數第一,怎麼可能---于歸看不懂了,新掌櫃又怎麼樣,不是從别的櫃上曆練過十幾年人情的,東主不可能派出來。
廚子松一口氣,其餘幾個副手也連忙異口同聲請求:
“我們也要贖身!”
他們都是活契,贖身花不了幾個錢,按行情,不超過三五兩,雖然暫時不夠,可是在湯陰幾輩子,誰還沒有個有銀子的親戚故舊。
“好,我好人做到底,替主子允了!”
鞋拔子臉向後靠靠,一副大方爽氣姿态,可是與他豆子眼極不相配,甚至有些滑稽,這做派---于歸确定這不是掌櫃,或者,從來沒有當過掌櫃,頂多是東家派出來狐假虎威的三親六故——這個酒樓東主也夠蠢夠倒黴的,這酒樓要是離雙鶴山離廣淄城近,用不了多久就能幹不下去,歸了自己。
氣氛不似剛剛那樣緊張,除了站在下手兒的一高一矮兩個長衫,他們沉着臉,如同将雨雲,久暗不散,還帶着一絲絲---蒼涼?他們可不是賣身的奴才,見面不客氣就罷了,連個寒暄都沒有,就和短打的粗人站在一起訓話,讀書人的尊嚴---有辱斯文!
“郭先生,陳先生,二位三個月前本該離開的,既然沒有走---那就等我查了帳再說,如此依戀,要說無利可圖,我相信,我主子也不信不是。”
鞋拔子臉身後七歪八歪的明顯打手模樣的也随着他的假笑眼睛眯着——管家說的對,到了這裡裡子面子都有了,居于人上的滋味----通身的舒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