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工猶豫半晌,說了實話。
就是沒了監護人,季斓冬隻能一直住在精神科,從事故當日直到今天,大半個月了,都沒被允許出去過。
厲行雲撕了身上的儀器導線,他傷得不輕,一條腿斷了、内髒受損,一直住在加護病房,此刻卻抓着床頭的鐵護欄就要下床。
護工吓得魂飛魄散,連忙阻攔,在門外徘徊的季然也聽見動靜,匆忙進來。
厲行雲的視線像是活剮了他。
季然的臉色慘白,身後經紀人暗罵廢物,陪着笑不疊推了輪椅過去:“厲總,厲總。”
“我們小然去看季影帝了,天天去,看了好多趟呢。”經紀人替季然表功,“把人照顧得挺好的,您放心。”
經紀人說:“就是有個事,正好讓小然撞上了,不知道該不該跟您說……”
他看起來欲言又止。
一起進來的厲陽傳媒副總呵斥:“有話就說,厲總面前賣什麼關子!”
這兩人一唱一和,厲行雲的脾氣,他們這些人其實都是摸透了的——就是個沒什麼心眼,說好聽一腔正義感、說難聽了沖動莽撞好糊弄的二世祖。
當初厲行雲和季斓冬分手,就是不少人暗中合作,讓厲行雲在各個渠道聽了季斓冬的“罪行累累”。
這回也一樣,經紀人和厲陽傳媒的副總殷勤,扶着厲行雲坐上輪椅,你一言我一語地講完了始末。
季然看見有個年輕人在季影帝病房。
紅頭發,挺兇,臉上有傷。
……像極了當初的厲行雲。
這事就很耐人尋味,尤其再加上季斓冬這段時間,看起來像是完全恢複過來了,又開始肆無忌憚花錢如流水。
這莫非是拿着厲行雲的錢,光明正大找了個替身?
置厲行雲于何地??
更不要說季斓冬根本沒受什麼傷,這麼長時間,卻一趟都沒來看過厲行雲,簡直無情到了極點。
而比起季斓冬,季然這些日子不眠不休兩頭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兩相對比,實在太明顯。
厲行雲坐在輪椅裡,死死攥着輪椅扶手,右手青筋暴起,他重傷躺了太久,臉色還很差,襯得瞳孔漆黑。
厲行雲輕聲說:“季然。”
“滾過來。”
季然打了個哆嗦,經紀人卻目光一亮,連忙抓緊招呼,要把季然拽過來。
厲行雲的嗓子很啞:“你一直是這麼做的,是不是?”
話音不對,經紀人拉季然的手停在一半,吓了一跳:“厲總?”
厲行雲自嘲地扯動唇角。
他垂着視線,想人怎麼能蠢成像他這樣,居然要到這個時候,才能想得明白。
季然不是膽小,不是懦弱,明明就是披着怯弱外皮的愚蠢自私惡毒——什麼都貪婪地想要,又不想髒自己的手。
于是季然永遠放任,放任這些人添油加醋、斷章取義,把事情截取成對他最有利的樣子。
不提季斓冬病了,不提季斓冬的身體狀況有多差,在他們口中,季斓冬仿佛在醫院精神科逍遙度假。
誰會在這種鬼地方度假!?
季然是季斓冬的直系親屬——直系親屬!這麼多天,就讓季斓冬被困在這種不見天日的鬼地方。
厲行雲恨不得求季斓冬花他的錢,花光才好。
就算季斓冬找了什麼替身,難道厲行雲配半個字的提意見?
季斓冬是因為誰變成現在這樣的?
“厲陽傳媒解散。”厲行雲低頭,盯着地面,“回去等着打官司,季然,我要查以前的事。”
季然的臉色瞬間慘白,脫口而出:“不行!”
厲行雲又不是征求他的意見,掃了這幾個呆若木雞的人一眼,打電話叫厲家人送衣服拐杖。他用盡力氣讓自己看起來稍微像個人,從頭到腳拾掇幹淨,隻要能讓他站起來,打多少止痛針都無所謂。
厲行雲換上西裝,對着鏡子用力拍打自己的臉,拼命讓自己顯得精神一點。
他不讓人跟着,自己拄着拐去辦手續,去接季斓冬。
厲行雲一瘸一拐走向季斓冬的病房。
厲行雲極力讓自己顯得輕松,不浮躁不毛糙,他想盡力做出一點能讓季斓冬放松的樣子,甚至在心裡卑劣地祈禱,醫生和那些混賬說的至少有幾分是真的。
有沒有可能……季斓冬亂花了一通錢,心情好了一些,哪怕是一丁點?
有沒有可能,醫生說季斓冬好了很多,查房時的一切表現和測試都無限接近正常,不是因為季斓冬的演技太好?
他獨自敲開季斓冬的病房門,不準任何人跟随,心跳得厲害,然後他定在門口,像是被當頭澆下一盆冰水。
季斓冬靜靜靠在床頭,眼睛垂着。
風從窗外灌進來,跟着動的卻隻有窗簾和大了不止一号的病号服,病号服裡的人蒼白安靜,對聲音沒有反應。
厲行雲看見季然口中那個“紅頭發的年輕人”,手忙腳亂圍着季斓冬團團轉。在某一瞬間,厲行雲根本無法分辨——他仿佛也瘋了,他沒看見什麼替身,他看見了五年前的他自己。
五年前的厲行雲,大學還沒畢業,帶着在藏區拍戲的季斓冬飙車,兩側全是飛速倒退的綠草白雲雪山。
季斓冬的心情似乎很好,在呼嘯的大風裡學考拉:“啊……好……快……”
他被逗得樂不可支,又用盡力氣大聲喊:“哥!他們說這是聖山,繞三圈就沒有煩心事,救人出塵寰。我要讓你一輩子都高興!”
……記憶裡的畫面迅速灰暗褪色,仿佛被螞蟻啃噬,千瘡百孔,一切坍塌,眼前是靜靜坐着的季斓冬。
厲行雲看見五年前的自己,穿過記憶,赤紅着眼睛走到他面前。
“你說你要救他。”
“厲行雲,這五年,你都幹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