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一襲黑衣翻身上馬,背上背着長長的包袱。嬌嫩稚氣的臉,寫滿了堅定和無畏。
“不知,所以無畏。祝姑娘攜成而歸,在下會在浮生閣備好美酒美食靜候佳音。”
坨坨一聲嘶鳴,似劍般奔出。
三合在後面依舊罵着白眼馬,自打它出生便是他養在身邊,白給人家當坐騎去了,連一個眼神都不留。
——
沒有人意識到,這一行,便是一人一魂的正式啟程。
胖掌櫃迷蒙着眼,似乎在這一瞬間看見了一個白衣男子迎風站在馬上,烈風吹起他的衣袖和長發,男子轉過頭,依舊是那張風華絕代的臉,額間玉熠熠生光,宛如多年前一般。
隻不過,一瞬間,男子的額間玉泛出一圈極弱的紅光,三合驚呼一聲“啊!此行不順呐......”
沒人知道同光的額間玉何時有的,隻知道自他入江湖起便一直戴着,從未見取下過。那玉名方晖,每當同光運功用武之時,它便生出淡光,世人曾視那為天選。
可如今,方晖沁了血,是福是禍猶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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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在馬背上的姑娘全神貫注,緊拽缰繩。以坨坨的腳程,從敦煌一路北行,不出七日便可抵達黑域,那個彌漫着黑氣的不明之城,沒有光亮,沒有名字。
“你很緊張?”同光低頭睨了一眼緊繃着的姑娘,奔襲兩日了,這小姑娘說過的話一雙手都數的過來。
她眸子微不可察動了一瞬,将手伸到面前的火堆取暖,“沒有”
“沒什麼好擔心,胖子給你的那個信物可保你在黑域城通行無阻。”
她低下眼看了一眼腰間挂着奇形怪狀的令牌,中間畫着一個圈,倒是和黑過所上的一樣,耳邊響起同光飄飄忽忽的聲音。
“寒夜漫長,可想聽故事?”同光緩慢轉動眼眸,美麗至極,也邪魅至極。
十五年前,殿前左禦侍郎劉啟章被告貪墨赈災銀兩六十二萬兩白銀,一夜之間大齊朝堂風光無兩的侍郎大人倒了,劉府一衆人等全數流放,男子為最下等奴,及笄女子女子為軍妓。
劉侍郎坐在囚車裡,看着年邁的母親和懷有身孕的妻子被官兵推搡得踉踉跄跄,妻子一把扶住将要摔倒的老婦,咬緊了唇轉過頭含淚看着他,待開口時,唇邊已溢出一絲鮮血,“夫君,末路我陪你。”
“不!不要!丹清,你護好你自己和孩兒、母親,我會回來,我會回來......”侍郎大人的聲音傳的很遠,沿街的人痛罵着這黑心挨千刀的人,手中的爛菜葉雞蛋全部不遺餘力地砸向昔日深受他們愛戴的父母官。
“丹清自盡了?”火光印在姑娘的臉上,照出她紋絲未動的神色。
同光搖了搖頭,輕歎一聲,“沒有”
侍郎夫婦青梅竹馬,多年來感情甚笃,她伴他攻苦食淡、積雪囊螢,從一介寒門升至朝中重臣,臨了末路,他被判問斬,她笑着願随行。
可哪能事事如意?流放随行官看出這份意圖,用了手段制止了她的随夫行。她活了下來,腹中孩兒卻沒有,她的婆婆也沒有。
“流放路苦難多”
同光輕蔑地笑了一聲,“路途苦難,抵不過人心險惡。”
丹清長得秀麗,有了身孕後更顯風韻。流放路寂寥,又都是階下囚,本就是押送過去當軍妓的,對于這些接了苦差事的官兵而言,她們成為軍妓早一天晚一天并沒有差别。
孩子沒了,丈夫被斬了,丹清神志便開始有些不清,成天念叨着:“我夫君沒有罪,是被冤枉的......”
可聽見的人,也隻是哈哈大笑,沒有誰會在乎。
半年後,丹清憑空消失了,劉府活着的人也消失了,彼時有一座城開始生根發芽了。
同光的聲音戛然而止,她聽得有些不夠味兒,轉過頭看他,卻見他已經閉上眼養神了。
他離火堆遠,火光漫到他那裡時,已經是很淡的黃了,同光的臉在沒在陰影裡,看不清神色。她一時不明,這個故事的意圖,但心想:這個丹清......應該和這座城有關。
手中的棍子挑起一根燒盡一半的柴,夜更深了,伸手不見五指,但是聽得見周遭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才驚覺自己剛剛因為同光的聲音和故事,放松了警惕。
這可是杳無人煙的荒漠啊。
她撇了一眼同光,挪動着身子,朝着同光和火堆湊了湊,這一夜依舊沒有睡意。
“丹清......黑域......”她低聲咀嚼,心裡有了大緻的猜測,面上依舊波瀾不驚。
聽到她的聲音,同光嘴角上揚。
此時,沒人注意到黑暗中的荼蘼傘面上開了一朵金蓮。